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松开手,离开吴邪的颈项,从愤怒和哀痛中走出来,对着族长,仿佛也在对着已永别的亲人,说:我不杀他。
因为弟弟的话,我先留着他,然后……他未完成的工作,我来。
族长,你不会不准吧?
闷油瓶慢慢低下头,感觉浑身虚脱,大脑仿佛已失去了作用,半晌,说了声好。
从今以后,你就是吴邪的“爷爷”了。
原来是这样……
我轻轻抚摸着日记上的文字,所有猜测都变成了现实,我真的有两个爷爷,我和他们发生过那么多故事,温情的,慈悲的,惨烈的,凄苦的,最后都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爱恨纠葛,难辨黑白的颜色,共同铸造了今日的我们。
闷油瓶搂着我,我靠在他身上,仿佛靠着一堵安定的墙,坚韧,温热,充满力量,他保护着我,支撑着我,和我共同这些过往,将芜杂的思绪理清楚。
他告诉我后面这位爷爷的心境,其实不用他说,我也已经明白,所以这些飘散在空气中的话语,到底是他在说,还是我在说,抑或我们共同解读了这些岁月带着的复杂情感,我真的分不清,也不记得了。
爷爷,失去了唯一至亲的爷爷接过兄弟的职责,变换了容貌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监护人。
最开始,他必然是恨我的,厌憎占了上风,他只是恪守弟弟的遗言,才勉强留着我的性命,那时的我在他眼中如同一块毒瘤,丑陋不堪,恶臭难忍,与我多说一句话都让他感到不悦。
后来……后来,一切悄然改变了,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这块毒瘤在他眼中开始变得清洁柔和,他渐渐将我当成一个真正的人,那些厌恶和痛恨悄悄离开,被另一种情感一点点填充。他开始不自觉地对我放柔了态度,谨慎地允许我向他靠近,向他表达亲人间的爱。
给他洗衣服时,他不再挑剔我笨手笨脚;
我说我想出门玩时,他不再冷硬地反对;
照顾菜园时,他不会再骂我一身脏;
某一天,但我做好午饭,去书房叫他来吃时,他突然朝我笑了,我心头一喜,忍不住扑到他怀里,说爷爷,爷爷你笑了;一切好像又回来了。
可是这所有的亲情与温润背后,始终还藏着一抹血腥,我对此毫无记忆,他却日夜受着折磨,于是……他终于也到了极限。
闷油瓶告诉我,这次是爷爷请他过来的。
爷爷主动向族长提出这个要求,要族长前来见现在的吴邪,他告诉小哥,自己如今已越来越难为,一方面,他还放不下当年那件事,放不下弟弟的死亡,那是生命中永远的伤痛;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已快失去所有对我的负面情感,或许只要再多一天,他就会把我当真正的亲人看待,完全抛开对我当年所有作为的憎恨。
偶尔他会想,或许真的忘了也不错,就当他和我是亲人,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对,点点滴滴,我平静时的聪敏体贴,让他体会到此前漫长生命中从未体会过的温情,是他在和弟弟摩擦不断,彼此撕咬,又彼此疗伤的日子里从未有过的。
他从我身上得到平静、温柔的亲情,他忍不住想沉溺在这份亲情里,就这么长长久久的共同生活下去。
但更多的时候,他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不要抛弃,不要忘记了弟弟的死,不要忘记我曾是黑暗的奴仆,有过多么深重的罪孽。
他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中沉浮挣扎,日夜受它们倾轧折磨,这种痛苦矛盾的情感随着弟弟十年忌日的临近而越发强烈。终于,他向族长求助,说你来看看吴邪吧,我恐怕无法再面对他了……
于是这个男人来了,就在那个阴沉的白日,顺着蜿蜒的山道走入我的视线,走入我这一轮的生命中。
16
“……我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吗?”
凝视着日记,我轻声问。
闷油瓶回答我:“不一定。”
或许是永别,或许还有再见的机会。这个答案让我心里隐隐泛疼,我想见爷爷,尤其当我知晓了过去的一切时,我是那么急切地想见他,我想对他说声对不起,这是我一直欠他的东西……
对两位爷爷,我都差着一句抱歉。
“他不是不想再面对你,只是不知该如何继续面对你。”
闷油瓶在我身边叹了口气,轻轻拉开我的手,将日记合起来,我们已看到了最后一页,将过去林林总总的记忆梳理清楚。随着封面合拢,这些惨烈的、纠葛的、血腥的,同时又温情脉脉的故事,仿佛真的悄然落幕了。
一切还未结束,但一切确实已过去了,吴邪今后的每一天,都将是清醒而崭新的。
“他……你爷爷他需要时间,跟你一样。或许,有一天他会再度出现在你面前,来看看你,甚至跟你继续生活一段。”
“嗯。”我点点头,这也是我的希望。看着身边男人的脸,我问:“虽然他不会再用爷爷的面貌出现了,对吗?我……我还一直不知道他本人长什么样子。”
“你知道,你见过他了。”
我见过他……
听到这句话,我胸膛里有一股情绪慢慢沉下来,安稳的沉落,回到它们该在的地方,爷爷……或许终有一天,我还能再见到他,到时候,我要跟他说那句对不起,还有谢谢,还有爱你,爱你们。
疲惫感渐渐袭来,我在袒露了真相的夜色中睡去,与我心爱的人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