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瑢又问道:“吕侯身为前朝开国大将,不在地府安养,也不肯轮回,却恋栈阳世,干涉人间,所为何来?究竟是同什么人结盟?”
吕马童在地上一通乱摸,寻到头盔安回肩上,方才冷冷道:“与你何干?”
谢瑢仍是不紧不慢道:“都将主意打到我头上了,谢某问一句,也是理所当然。”
那黑甲将军道:“本将不过奉命行事,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谢瑢略扬起眉梢,倒当真生出了几分好奇,“前汉天子配享太庙,并无遗恨。为何时隔数百年,如今却突然插足我大晋乱世?若非这位先人,又有什么人物能驱驰中水侯?”
吕马童不答,谢瑢却突然展颜笑道:“原来如此……”他抬手轻轻一揉额角,失笑道:“必然是如此。当时之因,后世之果,阁下果敢勇悍,决策英明,却不知可曾想到过今日?”
陆升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发问,却忽听一个温婉女子嗓音,幽幽自暗处传了过来,“四面楚歌换一世荣华,吕侯这买卖自然做得好。只不过,人生在世,切莫欠债。生前欠、死后还,做鬼也不得安宁。”
火光映照的庭院尽头,一座假山背后,款款绕出个女子,一身湘妃色曲裾,阔袖宽幅,有先秦遗风,长发挽成堕马髻,饰以白玉钗、珍珠钿,素雅秀丽,光华自生。她约莫二十后半年纪,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眉目精致,行走时犹若风拂莲荷,削肩纤腰,虽然生得娇娇怯怯,我见犹怜,如今朝着杀人放火、喊打喊杀的一群武夫步步行来,却神态从容,眼眸明亮锐利,竟颇有几分大将气度。
吕马童不顾毕方在头顶虎视眈眈,翻身起来单膝跪地,颤声道:“王妃……”
那女子却看也不看他,一双秀美双眸只在谢瑢及陆升身上来回打量,突然灿然一笑,微微朝谢瑢福了福身,柔声道:“谢公子好算计,妾身这一局,输了。”
毕方飞离了吕马童上空,落回谢瑢身后,小声禀报道:“这女鬼道行深厚,十分棘手。”
谢瑢听了,面上仍未有半点变色,却是难得肃容,对那女子回了一礼:“不敢当,王妃无非是选错了人。当世之中,能破这感神通冥阵者,不出三人半。谢某不才,忝为其半。”
那女子抬袖掩嘴,轻声笑起来,夜色之中,声音分外撩人,“其半?”她扫一眼陆升,恍然道:“若非你得了这位军爷一把神兵相助,刺破玄武印,只怕楚豫王此事就成了。当真是……功亏一篑。”
谢瑢道:“王妃固然遗憾,谢某逃得一命,却是幸甚幸甚,明日当去药王庙烧香拜佛,谢谢菩萨保佑才是。”
那女子笑得连眼眸都弯了,“谢公子修习玄术,不去拜三清圣尊,为何却偏要跟西域来的和尚过不去?谢公子如何拜佛,妾身不禁也想见识一番。”
谢瑢道:“王妃若有意,不如明日与谢某同往药王庙一行。”
那女子却叹道:“妾身不过一介孤魂野鬼,哪里进得了道观佛寺,不过是颠沛流离、残存于世的可怜人罢了。”
谢瑢亦是叹道:“令人扼腕,可惜可叹。”只是神色间却半点可惜的样子也看不出来。
陆升见他二人你来我往,机锋打得热闹,却半天不入正题,终究忍不住道:“谢瑢……我手酸了。”
不等谢瑢开口,那女子又笑道:“不可惜。妾身既然去不得,谢公子自然也去不得。”
谢瑢却道:“王妃未免强人所难,我这小友手酸了,明日只怕也要与我同行。兴善寺有位惠叶禅师,医术高明、宅心仁厚,正好为他看一看手。”
谢瑢话语间,人影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再度将这宅院团团围住,这一次却是王府众侍卫去而复返,个个神色呆滞,竟如被控制了心神一般,或提刀或张弓,再度朝着陆升兵戎相向。
陆升暗暗叫苦,愈发心浮气躁,突然间一声刺耳破空声当头袭来,竟有三道长长黑影,有若毒蛇出洞,猛然自侍卫群中窜出来,一根袭向银色绳索纠缠的光团,一根缠向谢瑢,第三根却笔直冲向了陆升。
毕方振翅急冲,撞断了偷袭光团的黑影,半截皮鞭腾起烈火落在地上,满身细刺,宛若活物般挣扎了片刻,被烈火烧得干干净净。毕方却因这一撞,身形溃散,再难成型,只能缩回墨玉牌中。
谢瑢一剑掷出,击飞那长鞭黑影,第三根鞭影却没了任何阻挡,眼看竟朝着陆升颈项绞缠下来,谢瑢回护不及,心头猛然一沉。
陆升正犹豫是拔剑反击亦或听天由命,眼前却骤然杀出一道大红身影,将他遮挡在身后。
那长鞭便缠绕在了这人手臂上头,尖刺根根扎入皮肉,飞快渗出血来。
陆升愕然抬头,怔怔道:“云公子……?”
云烨一身红色新郎袍服上焦痕处处,鬓发凌乱,右手臂血痕淋漓滴落,就连面颊也残留着血迹,委实狼狈不堪,唯独双目铮亮,神情凛冽,威严端肃,绝非他这年纪阅历所有。他只横目一扫,扬声喝道:“何方妖邪,竟敢在我楚豫王府生事!子恒,你身为天家宗室,却同邪魔外道沆瀣一气,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庭院外一角,楚豫王仍是靠坐步舆中一动不动,刘福跪在侧旁,涕泗磅礴,哽咽道:“王爷……仙去了。”谢瑢同吕马童一番激烈相搏,纵是年轻力壮的侍卫也避不开波及,轻则昏厥、重则心脉受创,这年近古稀、又有心疾在身的老人哪里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