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瑢侧头靠在他颈侧,仿佛偎依一般,又抬手轻轻自他后脑上揉抚到颈项,力道适中,揉按起来既舒适又酥麻,陆升顿时后背僵直,只觉一股热气自后颈顺着脊背往下流窜,某处蛰伏便有些蠢蠢欲动。他作势一挣,却仍被谢瑢抱得牢靠,不免有些脸红起来,低声道:“……先放开。”
谢瑢却略略仰起头,在他颈侧处低声道:“抱阳,我……好欢喜。”
他语调里俱是和暖笑意,宛若冰封千里的荒原,化作了蓝田暖玉,顺着嘴唇开合的热气烙在陆升颈侧,叫人分外心软。
陆升难得见谢瑢这般坦率欣喜,心中甜蜜时,又难免赧然,耳根微红侧过头去,低声道:“谢公子什么风浪不曾见过,何至于为这点事欢喜成这样。”
谢瑢仍是扬眉笑道:“旁人做什么我不放在眼里,抱阳肯为我奔走,就是死了也值得。”
陆升耳根愈发烫红,只觉这般坐在他腿上,听他柔声轻语,好似从头到脚要融化成麦芽糖一般,分明觉着不妥,却又贪恋那人难得一见的眷恋喜悦,矛盾重重间,却终究是察觉到心中那点隐秘绮念。若是就这般……天长日久相处,倒也是美事一桩。
陆升心中心思百转,最后却只是低叹道:“又说什么死不死。”
谢瑢一双清澈幽深的双目牢牢盯着他,笑道:“好,再不提了,有抱阳在,我如何舍得死?”
陆升恼羞成怒,用力推他肩头,终于解脱谢瑢双臂桎梏,站了起来,这次顺利得出乎意料,他不禁呆了呆,方才将手里的宣纸塞到谢瑢怀里,“快些烧了!”
谢瑢笑吟吟展开画卷,其上画的却是个中年人龙袍加身,眉目慈善,身材圆滚,依稀倒同司马愈有几分相似,一旁书有:弟子大晋皇帝司马靖叩首三拜,恳请三清圣尊,护佑弟子龙运。
这画像有个讲究,名唤升天图,乃是道家弟子以自身画像供奉圣尊之前,沐浴神恩,以求庇护。如这彭城王司马靖的画像,身着龙袍、又以皇帝自居,所求便自然是神仙保佑、早登大统。若先前众人见到的是这幅画,谢府便要大祸临头。
他并不命人烧毁,却问道:“我花厅中堆了许多画轴,你为何偏偏挑了那幅美人图?”
陆升一愣,只道:“那副皇帝像一摘下来,墙上始终留有细微痕迹,我只不过挑了幅同样尺寸的挂上,哪里顾得上看你那宝贝画的是什么美人佳人。”他停了一停,又觉心头火起,转头抓着谢瑢手腕怒道:“小爷我急着救你,如今你反倒怪我碰着你的宝贝了不曾?”
谢瑢不觉失笑,柔声道:“可不就是我的宝贝。”
陆升愈发火冒三丈,一甩手就要离去,谢瑢反手抓住他,起身将皇帝像交给若霞,仍是笑道:“如今顾得上了,可要好生看仔细。”
陆升如何愿去细看,谁料这贵公子当面对他甜言蜜语,转头就去迷恋什么美人图,不愧是纨绔王孙的知交友,朝秦暮楚的花心郎。只是谢瑢看似云淡风轻名士公子,手下力气却极大,扣住陆升手腕便不容他挣脱,陆升又不愿挣得太厉害,仍是被拽着进了密室。
谢瑢笑道:“你瞧瞧这人是谁?”
陆升冷淡道:“谢公子fēng_liú天下,识得美人无数,陆某岂敢班门弄斧?”
谢瑢道:“抱阳,这人你认识。”
陆升终究忍不住好奇,往那盛装昳丽的美人图细细看去,便果真看出些端倪来,迟疑道:“有些眼熟……”
这美人画得过分高挑、身姿硬朗而失之娇柔,倒有七分似个青年男子。
他突然间福至心田,看出其中端倪,这分明画的是他那日被迫穿了女装的样貌,顿时转过头怒道:“谢瑢!”
谢瑢笑得天高云淡,柔和得同初见时判若两人,笑道:“抱阳,何事?”
陆升不开口,只圆瞪一双眼,却突然福至心田,指着那画像问道:“你、你就是千山公子?”
谢瑢叹道:“只怪我一时手痒,画了你的立像。如今被众目睽睽见过,纵要藏私也是不能了。”
千山公子墨宝素来各家争抢,一寸万金,只是他素来画景画物不画人,且意境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如今一反常态,就画了这般浓艳绮丽的美人图,若非依旧笔力出众,只怕要被当做是他人仿冒的作品。那满堂高士看了去,只怕消息要不胫而走,引来许多麻烦。
陆升惊得神思恍惚,产生道:“莫非、莫非要……公之于众?”
谢瑢道:“只怪我一时口快,承认了这是千山公子所作,抱阳……连累你了。”
陆升见他心怀愧疚,反倒责怪不出口,只是失魂落魄,担忧若是见的人多了,迟早要被人认出来,其余事反倒不放在心上,左右如今谢瑢无事了,他索性先告辞回家,趁机又去探望沈伦。
待陆升一走,若霞方才道:“若叫抱阳公子知晓,日光上师已然认出来了……”
谢瑢脸色一沉,冷笑道:“西域蛮夷,不知天高地厚,我迟早叫他受一场教训。”
他自若霞手中接回皇帝像,将手中半盏残茶倒在画上,在画像的冕旒下方发髻处,那黑墨绘制的发髻顿时由浓转淡,残留的墨痕,竟是水月二字。
珠帘挑动,却是葛真人迈步走了进来,将下摆一撩,坐在谢瑢对面,探头去看水月先生的隐秘落款,不由苦笑道:“你那位挚友,当真是出人意料。”
谢瑢却神色柔和,只垂目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