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波夫曼说道,仿佛想从青年眼底探究出什么。
“可是,”青年指了指田间那些还抬着头的向日葵,“我想它们一定很高兴。”
“你叫什么名字?”波夫曼突兀地问道。
青年却看上去并未被冒犯。
“我叫希瑟斯。”他笑吟吟地说。“你呢?”
“波夫曼。”
“波夫曼……”年轻人像是在低低地叹气,又抬起头来笑道,“是个好名字。”
画笔上的水已经半干了,随之干涸的还有画上的颜料。
波夫曼夹着画板走向田间。他的午休通常都是在这个时候。他走至半途,忽然发觉那青年没有跟过来,于是不自觉地回过头去。
他隐约能看到,田野另一边的石台上,希瑟斯依旧坐在那里。不过他此时没有百无聊赖地晃动着双腿,仿佛只是静静地坐着,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
像是与他身后的空气、泥土、石台都在这样的静止中融为一体。
整个城市仍旧笼罩在正午阳光的温度之中。如果不去瞧远处那些废墟的话,这应当又是一个气候温润宜人的寻常下午。
☆、四:10
“我叫希瑟斯,很高兴见到你。”
田间里只剩下了十朵向日葵,错落地长在荒草丛中,显得那一片格外显眼。波夫曼的画架还是老样子——它背后夹着一沓厚厚的画,前面那张正在动工的还是新的。
波夫曼的手摸索着地面上的一个盛着金黄色颜料的小盒,但摸了个空。他这才把目光从画纸上移开,注意到了身后不远处坐着的一个青年。他手上正一抛一抛地把玩着那个本该躺在波夫曼身边的颜料罐。
波夫曼在色盒里混调了些别的颜料,但是笔的前端停顿在画纸极近的地方,始终没有落下去。他对这颜色不满意。
他不得不打断了自己的作画过程,向青年看过去。
希瑟斯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愉:“波夫曼,我带你到别的地方去吧。这个城市的许多角落你还没有见过呢。”
波夫曼把某个疑问咽了下去,换作了另一句。
“我好像对你很熟悉。”他说。“我应当记得你吗?”
希瑟斯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的头发——我记得那种明亮耀眼的金色。”
“向日葵的颜色也差不上太多,”希瑟斯忽然垂着眼睛笑了,“你可能是记岔了。”
波夫曼不置可否。
希瑟斯走近了他,抢先一步拿起画笔:“我可以吗?”
波夫曼下意识地拦住青年。二人的手背相撞,波夫曼不禁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手骨如同一把枯柴,由仅剩的那点皮肉紧紧包裹着,越发衬托出另一只与其相撞的手的生命力蓬勃。
他不是因为自己生命的消逝而畏惧颤抖,只是如同那些病入膏肓的人们在升至天堂前,对自己床前的死神露出惊愕微笑般的反应。
他没有注意到希瑟斯的手也同时颤抖了一下。
波夫曼把那张未完工的画放到一边,露出后面的白纸,又将希瑟斯手中的笔取了出来。
“我来洗笔。”波夫曼递给他另一支笔。“你换一张画。“
希瑟斯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有说什么。他先在颜料盒里挑了一些瓦蓝色和靛青,在那张画纸上重重地涂抹了起来。他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画的熟练技巧,这显现在他握笔姿势与均匀画面的方式上,如同一个笨拙的初学者——有大块的颜料干涸在了纸面上,甚至出现了一些裂口,往下掉着小小的碎屑,但波夫曼这回没有皱起眉头,而是静静地靠在希瑟斯一旁看着。
青年的作画方式称得上天马行空;他似乎没有教条式的结构构架的概念,在画纸上东一处西一处地率性而为。但他的笔除了蘸颜料的时候从不停顿,绮丽的色彩流畅得浑如一体,几乎不像一幅新手自由挥发的摹画,而是一个人脑海里记忆的复刻一样。
“这是什么?”波夫曼望着暗蓝里的一抹绿色问道。
“这是爱琴海里的鹈鹕藤,”希瑟斯意气飞扬地说,“每年春天水流变暖的时候,鹈鹕藤都会从浅海里生长出来。它们的叶子是半透明的,月光照射到海底的时候,那些叶片会透出淡淡的绿色,随着上窜的气泡与潮水的流向来回逸动。人鱼在这个时候也会浮上海面来唱歌,她们声音曼妙,软软的头发比最亮的银子还要美。如果这时候有在海面上航行的船只,它们都会短暂地停下来聆听人鱼的歌声。据说在一曲终了之后,那些海员的都会发觉他们脸上沾满了冰凉的眼泪。”
“真是浪漫。”
“你被那样的景致打动了么?”
“我是说你的形容方式,真是浪漫。”
“铁石心肠。”希瑟斯嘟囔道,沉默了片刻。“你不必一直待在这里的,这里甚至不能被称作一片花田。你还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你看这画里的东西,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地方…… ”
“别的地方有什么?”
“能承载人希望的东西。会让你觉得这个世界有趣起来。”
“但我活不了多久了。”波夫曼平和又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就要死了。”
他把手覆在希瑟斯的手背上——青年抑制住了颤抖的冲动——他虚扶着希瑟斯的手,调整了一下他动笔的姿势。
“我从没有见过有如你一般的天分的人。你的色感出类拔萃。”波夫曼说。
他这辈子都如一块顽石一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