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章

摇椅缓慢地、温柔地来回摇动，旁边的吊篮被风吹动，长长的枝条轻轻飘起，落在那个人的肩头。午后的昏沉沉的阳光钻进来，晦暗地照亮了这一间不算很宽敞的房间：水仙、月季、玫瑰、兰草、爬山虎、不认识的植物，还有满书架满书桌满凳子的书。所有的书都好像是有生命力的，书脊如同躲了一双双天真的眼睛，目光落在摇椅的人身上。那个人怀里抱着一本很厚的书，脸藏在阴影里，很安稳的睡着，只有半条右手臂垂下来浸在阳光里面，极精致又极纤细，像易碎的好玉，随着摇椅轻轻地动着。

奥格的目光落在摇椅里的人身上，努力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却被阳光刺得眼睛发疼。艾尔林又捏住了他的手，让他回过头去。房间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个高男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他们，蹲下身来伸手温柔地摸他们的头。

奥格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阳光刚好落在那人的脸上，照出他脸上非常微小的皱纹。他长了一张和奥格一模一样的脸，此时正微微笑着，把艾尔林抱起来，又大又温暖的左手拉住了奥格小小的手，低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爸爸睡着了。”艾尔林咬着男人的耳朵道，“我们的课还没有上完。”

“乖，宝贝。”男人抱着艾尔林、拉着奥格，把他们带出了这个午后的房间，去了阴凉的客厅。客厅里摆着一盘精致的布丁和两个小小的茶杯，男人在沙发上放下艾尔林，在他们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道：“在这里好好把布丁吃完，恩？哥哥，你要好好看好弟弟哦。”

奥格点了点头，主动在艾尔林身边坐下，递了茶杯给他。男人笑了起来，并不是一个很开心的笑，他的和奥格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盛满了他们看不懂的感情，眉间带着淡淡的忧愁。他转身走向房间，带上了门。艾尔林从沙发上跳下来，赤着脚跑到了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奥格跟了过去，艾尔林用他小小的食指压在奥格的嘴上。

“你又睡着了？最近一段时间你的精神看起来不怎么好。”那个男人说。

几分钟之后，里面传来了一个奥格非常熟悉的、清冷的声音，懒洋洋地说：“恩，很累。”

男人沉沉地说：“你又瘦了……”

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那个清冷的声音道：“还有三天？我做好决定了，我要留下奥格。”

“不行，”男人道，“我要带哥哥走。你单独带着他太危险了。”

“危险？”那个声音说，“决定生下他们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奥格的腿，他低头，看见一头小狗，在他脚边蹭来蹭去，汪汪的叫着。里面的谈话停了下来，艾尔林把狗狗抱起来，拉着奥格跑到了花园里面。他脸上属于小孩子的天真消失了，眼睛里面已经隐隐有他所熟悉的艾尔林的气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说：“我们的事情好像露出了破绽，爸爸们要分开了，分开以后你会想我吗？”

“……”奥格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小小的艾尔林眼睛里面涌出泪水，却死死地咬着嘴唇忍着。奥格抱住他，肢体接触让通感渐渐把他们连在了一起，心里涌上来属于艾尔林的感情。他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一片湿润，艾尔林哽咽着说：“我是不是不该出生？我只是一个失败品，我就像爸爸是一个o，还总是生病。你才是被改造成功那个，像父亲一样健壮，你才是爸爸真正喜欢的人。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错……”

……

巨大的时间沙漏飞快地漏了下去，许许多多细碎的片段像木屑一样被粗暴地塞进奥格的脑袋里，不成形的、断断续续的，边境、貊、机甲驾驶室、战斗中的强大的父亲、父亲的跟奥格一模一样的脸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午后一成不变的美味布丁、房间里越来越难以打败的战斗机器人、门前的花香，然而再也没有过艾尔林和那个睡在午后阳光里的男人。奥格发现自己的身体快速的拔长，越来越多的肌肉布满这具少年的身体。他有了第一次初潮，父亲给他注射了艾尔林曾经给过他的冰蓝色的缓和剂，没有用抑制剂，从头到尾陪在他的身边。等到奥格再一次睁开眼睛，父亲含着血丝的眼睛欣慰地看着他，说：“你成年了，奥格。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身体的秘密，这辈子都不要。你会像你渴望的那样成为最强，打败最强大的敌人。没有人可以让你低头，也没有人可以用那些不公平的标记牵绊住你，你是完美无缺的，好好的替你的爸爸享受人生。”

奥格低头看了看他和父亲放在一起的手，彼此手掌里看不透的命运的纹路都在纠缠着，这些纹路一模一样。

又一段很长很长毫无意义的碎屑般的记忆，终于定格在了一个下着雷暴雨的夜晚。这颗边境的贫瘠的星球正在发着怒，疯狂地席卷着干巴巴的大陆和过于苦咸海洋。奥格站在熟悉的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滚动着刺眼的闪电球的海面，手指掐进了木头里面。突然，门被撞开了，父亲浑身都是雨水，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弱的发着光。他把奥格塞进了跳跃器里，在按下启动键之前，他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郑重地握住了奥格的手，偶尔的闪电照亮了他脸上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说：“替我好好的照顾艾尔林和你爸爸。”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太空旅行，好像全世界都遗忘的他，让他在无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