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魏晴岚移到榻边,慢慢扣住了常洪嘉露在被外的左手。三日不进食水、又历经雪地霜天,常洪嘉手臂显得枯瘦如柴,手背上更是布满了紫红色的斑斑冻伤。
发现常洪嘉想缩手,那人微微皱眉,用传音入耳之术问了句:“你不明白吗?”
常洪嘉听得一阵木讷,摇了摇头。魏晴岚思索片刻,微微用了些力,与常洪嘉五指相扣,用秘术简短唤了声:“洪嘉。”
常洪嘉云中雾里,迟迟不开窍。魏晴岚斟酌片刻,才道:“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久寻不获之人,谁知早已重逢。沙池那麽多幻象,你却跟我进的是同一个……”
常洪嘉如闻炸雷,连身上沸腾的热意也稍稍冷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谷主,你在叫谁?”
他以为是那人记漏了自己的姓氏,挣扎著要坐起来。魏晴岚只淡淡回了一句:“常洪嘉,洪嘉,都是你。”
第二十八章
这句话出口,常洪嘉脸上血色尽褪。在魏晴岚的掌中,他那只左手枯瘦、苍白、青筋分明,和主人一样温吞无力,然而片刻之後,常洪嘉就像回光返照似的,拼命去掰自己手腕上的桎梏。
那妖怪沈静的眸色微微一动,叫了声:“洪嘉。”
常洪嘉浑身一震,勉强回了句:“谷主,放……放手。”
魏晴岚见他反抗得厉害,这才把手松开,眼中波光闪烁,尽是不解之色。常洪嘉在短短片刻之间,情绪从炽热高涨骤然跌至谷底,慌乱之下,嘴里来来回回都是一句:“一定是弄错了!”
魏晴岚看著他毫无血色的斯文面庞,想起那张从容温和的脸,下意识地用手背轻轻去碰他的侧脸,用传音术道:“洪嘉,不要怕。”
然而这样的亲近,常洪嘉却仿佛被蝎尾狠蛰了一下,人骤然一颤,狼狈不堪地躲了过去。魏晴岚这才察觉这人的抵触之情,轻声问了句:“你不高兴吗?”
未等他说完,常洪嘉便掀开锦被,摇摇晃晃下了地,绕过魏晴岚,往门外冲去。魏晴岚脚下轻轻一转,便堵在门口,执著续道:“我们兜兜转转这麽多年,终於能够相守了……”
常洪嘉面如土色,像看陌生人一样看著他,虽然不想再听,但这人的传音之术仍一字一字送入脑海。想到自己半生痴念,沦陷之深,常洪嘉嘴唇微颤,千辛万苦才回了数句:“谷主一定是弄错了!我尘缘未断,六根未净,执念之深,已入了魔障。人更是毫无慧根可言,庸庸碌碌,不知无量世界,只知情天恨海!谷主说我是大师转世,不怕笑掉了别人的大牙吗?”
魏晴岚看他的眼神愈发柔和,用传音术温声道:“也没变多少。你也对我很好。”常洪嘉脸色煞白,半分看不出欢喜之色:“谷主……有什麽证据,就因为我们进了……同一个幻象?”
魏晴岚见他急怒之下,看著自己的视线,再不复原本的痴缠迷恋,语调不知不觉又放柔了三分:“洪嘉,这样的大事,我绝不会拿来玩笑。世间庙宇众多,修行法门层出不穷,对著真经法卷,诸人又各有妙解。因此,那些修炼有成的僧人,所用的法象都独一无二,有人指尖现莲台,有人是柳枝,也有钵盂、宝剑。我原本从未多想……直到在幻境崩塌时,看到了你用的法象。”
常洪嘉听魏晴岚这麽一说,才隐约记起自己曾诵过什麽佛咒,其余的事,全都忘了。魏晴岚与他截然相反,巨细无靡地复述起当时种种:“洪嘉所用的法象,是一柄白色的九层罗盖伞,他立志要庇佑众生,那伞也幻化得硕大无比,法象一现,阴霾尽去,青天显露。我见过一次,绝不会认错。那天幻象之内,四处飞沙走石,你和他一样,诵了佛咒,幻化出一柄白色罗盖……”
常洪嘉瞠目结舌,直道:“我是诵过佛咒,也拿到过一把白伞。想必是伞上还残留著大师的法力,才会出现什麽法象,什麽罗盖……”
魏晴岚轻轻笑了一下:“那是他的法器,你也能用,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常洪嘉久久说不出话来,绝望之中,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丝祈求的神色:“谷主,我真的……只是常洪嘉……”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故意不去看魏晴岚,欢声道:“大师佛法高深,圆寂之後,怎麽会入轮回呢!肯定早就证了大道,到了西天净土!”他强装出来的笑脸,只坚持了片刻,就有些挂不住,只敢低著头,一个劲地颤声笑著:“谷主一定是对我厌恶至极,才想出这样荒谬的事来。是了,我那间医馆无人打理,离开这麽久,有些不放心……”
魏晴岚听到这话,神情竟是有些黯淡,过了片刻,才用传音入密之术道:“他为了救我,修为散尽,证不了大道了,我修闭口禅……便是……”他说到这里,停了好一阵,眼底才又聚起笑意来:“洪嘉,你为什麽要怕我?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找你。虽然不知道你伤得那般厉害,能不能重入轮回,也不知道你转世成人,会投胎哪一家,长得什麽模样。但我一直苦修,一直禁语,一千年等不到,就等三千年、五千年,总有相见的时候。是你说的,世人的愿力,远大於佛法……”
常洪嘉呆若木鸡,木然站在原地,木然听著这样的话。魏晴岚终於有机会一吐思念之苦,竟是滔滔不绝起来:“洪嘉,不要紧的,就算样子变了,也没什麽妨碍。我早就立过誓,如果还能相见,我听你的话。你若是还想修佛,我们便一起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