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云峰仍皱着眉头,柏秀川却轻轻甩开兄长的手,抬起头,一字一句道:“禁武令是错的。”
姒玉桐问:“错在何处?”
柏秀川道:“道理我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像沈师父那样的人都无处立足的世道,一定是错了。”
她并未评价,只是转向另一人,问道:“云峰以为呢?”
柏云峰皱着眉头,终于迎上大哥的视线,道:“我也是如此认为。”
姒玉桐点点头,道:“我们的意见一致,不过我在禹国游历得更久,看到的事也比你们更多,这一路上我渐渐明白,禁武并不能够换来安稳,因为纷争从来不会停止,有正便有邪,有善便有恶,你放下武器,便有人拿起,所以禁武非但不能带来太平,只会使禹国倾覆得更快。内有朝纲混沌,外有魔教猖獗,都是这九年种下的恶果。”
两人凝着她,虔诚地听取着她的话。
她虽是女流之辈,却借着皇兄的身份,肩背笔挺,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
她的力量并非因皇兄的身份而得来,她的身份是假的,知悟却是真的。
凤凰涅槃,方得新生。
她望着祝融神威武庄严的身躯,将这些年痛苦蛰伏所换来的答案徐徐道出。
“神明不语,天地不仁,却将兵戈放入人之手。这是因为它要人忘记被天地恩泽,被神明拯救的时日,真正站起来,依靠自己的手,去守卫自己的疆土。”
她将视线慢慢移向两人,问道:“云峰,秀川,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共往?”
第131章 渊冰三尺(十一)
姒玉桐的问题简单明了,掷地有声,像疾风骤雨一般,敲打两人的耳朵。
两兄弟震惊不已,许久没有开口。
他们从小生长在官家,虽然勤勉孝顺,知书达理,年纪轻轻便初显将相之才,但在面临如此重大的抉择时,依然难免退缩。
柏秀川的语气透着慌张:“父亲还没有归来,柏家的前途需由父亲定夺……”
他的话说到一半,柏云峰突然握住他的肩膀,道:“大哥问的不是父亲的意思,而是我们的意思!”
柏秀川肩膀瑟缩:“你,你的意思是……”
兄长放开他,转向姒玉桐,单膝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我愿与皇子同往,风雨共舟,一心无二。”
洪亮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涧,就连飞瀑声都为止一黯。
柏秀川往身边投去一瞥,很快也学着兄长的样子,跪了下去,道:“我、我也愿意!”
两兄弟一起低着头,以决然的姿势宣告忠诚。
姒玉桐的呼吸一滞,对她而言,这实在是个重要的时刻。是她祈盼许久,等候许久的时刻。
她的畏缩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上前一步,扶着两人的肩膀使他们重新站稳,在他们的肩上拍了拍,道:“兄弟一场,何须多礼。”
而后,她转身走到祝融神像的身旁,将一只手握在金戈上。
柏家兄弟睁大了眼睛。
在两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她手腕发力,将金戈从土中拔了出来。
金戈在这里驻留了很多年,从两兄弟忆事时起,第一次被人拔起。落在表面的灰尘应声震落,露出更加灿烂的锋芒。
柏云峰迈着从容的步子,返回两人身边,将金戈举到两人面前。
“以此为盟,夺回禹国的未来。”
柏云峰率先伸出手,五指缓慢收紧,牢牢握住了冰冷的长柄。
柏秀川紧随其后。
三人一齐仰着头,迎上日光,望向金戈尖端的那一抹灼眼的光。
那光虽狭窄,却异常纯粹,好似天地诞生之初,黎明破晓之前,东方天空所泛起的微微白熹,裹在人心惶惶,暮气沉沉的乱世之中,像裹在一只厚厚的茧里,迫不及待地想要破茧而出。
她终于赢得了自己的兵士,虽然只有区区两个。却已弥足珍贵。
她本就没有退路,只能将一切作为赌注压下。
她所赌的,便是这道光终将冲破桎梏,劈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洪流。
她所赌的,便是席卷的燎原烈焰,始于此时此刻的星星微火。
她的手心已沁出一层薄汗,这时,柏云峰的声音响起:“大哥,有句话我还是要说。”
“但说无妨。”
柏云峰皱眉道:“安邑城的守兵只有一万,就算将附近城郭村镇的驻兵全部集结,也不会多过两万,而京城有十万定国军驻守,就算倾尽力量,我们恐怕也难以与之抗衡。”
姒玉桐道:“这些我当然是知道的。”
柏云峰的视线牢牢地盯着她:“敢问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姒玉桐将视线投向山下,越过城池,投往道路的尽头:“我们背后不只有兵士,还有这广袤的江湖。”
“江湖?”柏云峰诧道:“江湖人会听我们号令吗?”
“会的,”姒玉桐点头,“因为我们身边还有一个人。”
黎明破晓前,天光是最为变幻莫测的,天边的层云从灰绿更迭为青白,一线曙光沉在东方的地平线下,犹如心脏似的鼓动着。
这样的天光,狄冬青曾在风餐露宿时看过,但在安静的院子里观看的经历,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这一日,他在破晓前便已站在院子里,为的是履行自己对师父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