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尚是温柔的,无人可见的眼神却是凶狠的,像头撕咬猎物的猛兽,落口时又出人意料地轻了。
泰山府君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从梦中醒来,神色迷茫,脸上布满潮红,喝水时鼓动的喉结令他想起这具身体的美妙滋味。
真是个好梦,他想。
在对方看过来时,泰山府君一如往常,问:
“你梦见我了,可是有什么愿望?”
唉,他不满足地悄声叹息。草木的特性使他无法离开泰山,无法追逐对方而去,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唉。他又悄悄叹了一声。
冕旒后的目光一遍遍贪婪舔舐着。
第9章
丹若奉师命来寻人。
对方应门倒快,只模样有些古怪。没有冠发,仅披了外衣,腰带系得松松垮垮,一看便知是匆忙来的。
“……大师兄?”
沈钧天笑道:“昆仑不禁双修吧。”
丹若立时领悟了,想起自己来意:“掌门正找大师兄。”
师父很少找他,大多都是重要事,沈钧天整理好衣物,临走前亲了亲趴在床上的泰山府君。
对方眼睛一亮,勾住他脖子,回了个缠绵的吻。
沈钧天任他亲了会儿,才推开:“我去去便回。”
泰山府君眼也不错地盯着他:“……好。”
这次是大事。天大的事。
无休止的落雨不过是先兆,昨夜雨势愈发汹汹,驻守山下的弟子回报,说凡间各处发大水,神祇不知去了何处,再无法庇护百姓。
沈钧天听到这消息时,想到了泰山府君。
对方曾说神力被压制到十不存一,才使得道果崩散,险些殒落。此时看来,并非他一个遇上。
掌门翻阅过门中典籍,终于摸着线索。
天河倒灌。
凡间有凡间的活法,天上有天上的活法,万万不能混淆。如今两相一撞,天河无尽,灌入人间,便成大劫。
天地大劫,众生大劫。
昆仑也在这场大劫中,境遇甚至更糟。
北边鸿毛不浮的三万里弱水,因落雨终于漫了出来,将昆仑围住。有弟子御风而行,回程中真元如沉大海,若非运气好,险些坠入弱水,尸骨无存。
昆仑弟子再驾不得云气,舟楫亦是难渡,偌大昆仑,竟成弱水中一方孤岛。
如此也罢了。然而弱水非凡俗之水,正层层涨高,不需多时,就要淹没整个昆仑。
幸得此时离覆灭还有阵子,掌门召了长老与几个弟子,一齐商量对策。
万全之策难寻,眼见无人说话,掌门道:“钧天,你可有想法?”
沈钧天道:“如今昆仑出不去,要找生路,只能往里找。众峰之中,月台最高,不如举派避入月台山,若运气好些,弱水退了或是能驾云了,便算逃过一劫。”
掌门也想过这法子,道:“只能如此了。”
事情紧急,掌门通传全派,不过半日,便打点好一应物事。他心思细,发觉大弟子站在一旁未做准备,心生不详。
沈钧天手持无象剑,道:“师父既然将这剑传我,便是将昆仑也托予我。今日本门或将罹难,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掌门知他心意已决,不好劝止。
沈钧天又道:“唯有一事求师父。我养的那……”说至此,他自个儿先笑了,笑过后道,“师父将我那道侣也带去吧。”
掌门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们是说好了,当事人却不愿。
泰山府君离不得原身,宁可自毁神魂,也不肯走。
昔日人来人往的昆仑,如今已听不见人声,只有雨声嘈嘈切切,竟也听习惯了。
倒不止他们两个,流波池里还有条锦鲤,掌门本要带它走,想到对方并不怕水,便将之留下,任意东西,再不约束了。
池边有条长廊,几乎连通整个昆仑,廊中沈钧天身边搁着种了凌霄花的小盆,静观弱水水势。
泰山府君坐在他身边,问:“你为何要留下?”
沈钧天反问他:“你呢?泰山发洪水时,你若肯走,也不会落得现在地步。”
泰山府君道:“他们供奉我。”
沈钧天道:“仙道孤独,却非无情。我在昆仑两百多年,与你的道理差不多,”抚过对方长发,“唯独放心不下你。”
“我也不怕水。”泰山府君道。
沈钧天笑了:“那很好。”
没一会儿二人偎在一起,泰山府君道:“其实早前我想过这种结果。”
“什么意思?”
泰山府君将脑袋枕在他肩上,闭目道:“神祇在地界内无所不能,且不受任何制约,看似风光无限,我却觉得过于风光了。而我原先只是普通草木,成为神祇非我本意,做泰山神时,掌偌大权柄,我时常感到不安。”
沈钧天若有所思。
府君又道:“世间既然有落雨天晴,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神祇呼风唤雨,夺的不正是天道权柄?雨落云散,同生老病死一样,是这芸芸众生所必须经历的一部分,是天道循环,改多了总会遭反噬。听闻从前不止有神祇,更有许多天生神通的生灵共分权责,那才是平衡之道。”
沈钧天以往没想过这些,经他一提,也明白了其中关窍。
如见过的云台山神,若没有约束,这等任性妄为的神祇只会越来越多,将这方世界搅得乌烟瘴气。纵然是泰山府君,也常为信徒布雨,他们的神力太大,已引得天道注目。
夜间皓月当空。大雨瓢泼,也挡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