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把那张a4纸夹层里,听着董濛在身后絮絮叨叨,什么“你现在不拼尽全力,迟早有一天会后悔”、“我要是不管你,你以后说不定还回过头来埋怨我”,心里有点堵。
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但董濛似乎还不知道,他们母子之间的芥蒂与隔阂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他很想问问董濛,她到底是不是只关心他的成绩,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希望他好……当初为什么不和元鸣离婚?
但他没问。
有些问题已经过了期,再翻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元澈转过身,对董濛说:“妈,我要写作业了。”
董濛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怔了少顷,又把那碗面往他跟前推了推:“……在学校里吃不到这个,多少吃点吧。”
其实她已经很久都没做过炸酱面了。元澈坐下来,挑起一筷面时,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味道扑鼻而来,勾起一些零零散散的回忆。
病床上的、餐桌边的。
他记得小时候,有次尚啸来家里玩,待到了晚饭时间,董濛刚好下班回来。
董濛顺口问他要不要留在家里吃晚饭,尚啸说好。
但那天家里其实没什么菜,董濛做了三碗炸酱面,一人一碗。他们坐在餐桌边,她端上面来,肃着脸问他俩的寒假作业写得怎么样。
尚啸吓得大气不敢出,在心里后悔了八百遍……早知道就不该留下来吃这顿饭。
那天三个人沉默无声地吃完了三碗面,平时吃饭豪迈无比的尚啸愣是吃得优雅矜持。
……
记忆里还有一小段,隐隐约约地混杂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那是上初中的时候,他受伤住院,自己因为骨折,没有办法吃饭,董濛做了碗炸酱面,坐在病床边端着喂他。
他完全没胃口,不声不响地别过脸去。
浑身上下哪都疼。
董濛劝他吃一点,他不说话,也不看她。
后来被劝得心烦,他转过头开口说了句:“离了吧。”
董濛一瞬间的神情无法言表,说不出是伤感还是为难。
他只记得她说“对不起”,拜托他“再忍忍”,其他还说了些什么,就不太记得了。半晌,她把面放在病床边的小桌上,自己起身出去了。
眼睛好像红了。
元澈低头吃着碗里的面,董濛就在一旁坐着,静静看了一会儿,踌躇着开了口:“你……恨我吗? ”
元澈执筷的手一顿,继而又不动声色地继续。
董濛沉默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往下说:“我……我有我的苦衷……以我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咱们两个,真的……顶多不至于挨饿受冻,至于别的开销,我实在是……”
她看元澈蹙了下眉,叹气道:“我这么说,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等你再大一些……”
元澈打断她,说:“可能吧。”
可能有那么一天,他终于能够理解董濛的做法——但即使理解了,也很有可能无法原谅。
*
翌日中午,元澈拖着行李箱从家里出去的时候,董濛站在门口看他,手搭在门把手上,最后说了一句:“好好学习。”
元澈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他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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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澈下午到校先领了钥匙,去宿舍放好行李,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快上课了。
他进教室的时候怔了下神——讲台两侧的桌子不见了。
第一排的同学位置也有变动。
他还没从讲台两边的位置不见的茫然中回过神,就听唐染吹了声口哨:“同桌,这边!”
元澈循声望去,只见唐染坐在最后一排,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右边。
左边那张毫无疑问,他的。
元澈:“……”
金罗欢天喜地地嚷嚷:“任老师不知道看了谁写的小纸条,答应给咱们重!新!排!位!了!”
元澈大步走过去,把手里的钥匙往桌面上一扔,搬起桌子就要走。
唐染眼疾手快地摁住:“……你上哪去? ”
元澈问:“任老师把咱俩排一起了? ”
“那倒没有,”唐染坦然承认,“我排的。”
“撒手,”元澈说,“我换个地方。”
“哪还有地方,”唐染用眼神示意周围,“除非你坐回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