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显用那种浑不在意的兽的目光四下打量,他留意着这条街上各家小店的名称和位置,像是五金店在最西边,文具店直对路口,横过来是一溜饭馆和小吃店。他还认出这一带常见的一些老面孔,这个小老板,那个小老板,——这种对环境的注意力源于兽的习惯。末了程显又把视线落回到岳骏声身上,“……昨晚问你的事,你想好了?”
小草包眼睛下边泛着点儿阴影,看来是没怎么睡好。“我没想好,不知道该怎么想,我只想给程程帮忙,每天都跟程程在一起。”小笨犬面上露着呆相,每问必说大实话。动脑筋和做决定对他来说,都是跟做算术题一样的难事,顶好一直有人来告诉他下面该怎么做,好省去他的痛苦。
程显非常乐意来充当这样的角色,于是他一下就替岳骏声拍了板,“那就每天跟着我,有劳有得,多劳多得,就这么定了。”
话一出口,岳骏声脸上马上就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嗯!”小笨犬重重地点头。
那一天起程显就正式雇佣岳骏声做他的小“贤内助”。若是公司有活,他就带上岳骏声挨片儿挨片儿地跑,跑热了,来到街旁的文具店,买上两大盒冷饮,饿了的话就上熟食店炸鸡档买上一袋子肉和鸡脯什么的,两个人闷头吃得可过瘾。
随着白天越来越长,知了也越叫越高亮。程显有活就接,没活就窝在家里闲整。外界的消息,他很少关心,偶尔买份报纸瞅上一眼,从没发觉什么新意。他用假身份证办了个当地的手机号,买了个带流量的套餐。隔三差五他用手机上网,尽是搜索y城和h城的新闻。
小笨犬有好奇心,对程显的好奇心。每一次他看见程显坐在那儿摆弄手机,都会凑过来问:“程程在玩什么?”心里存着小小的嫉妒,嫉妒那个小小的扁匣子跟他抢程程,占去了程显的注意力。于是当程显把手机递给他看的时候被小笨犬断然拒绝:“我不看这个,这个坏,电视机好。”——因为电视剧不跟他抢程程。在岳骏声心目中,程程要么什么都不做,要么做什么都得带上他,于他与享所有。他讨厌那些单独占去程显注意力的事物,比如手机,比如马桶,比如程程洗澡的时候不让他进去的那十来分钟。诚然岳骏声总是努力地做个好孩子,大多数时候他也都是乖巧的,但他也有自己的小脾气和小私心,尤其在有关程程的问题上。他可是一直记得一个名字、一个人,那个人叫丁力,杨叔叔说程程将来会跟他在一起。这可把他给吓坏了,他甚至偷偷为此掉过几滴眼泪,痛苦地觉得天空都灰暗了。为此他还专门去问妈妈桑,“丁力是谁?”
“丁力?”桑梓看看他,想了一想,“好几十年前他就死了,早就没他这号人了。”
哦——已经死了,骏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到天空又立刻蓝上了几分。不过这名字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成为心上一根不朽的鱼刺,时不时提醒他这个“情敌”的存在,不管这情敌是手机、马桶还是个早已作古的人物。
空调在墙上呜呜地鸣着风,程显坐在窗户边,跷着毛茸茸的两条腿。t恤和短裤把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包裹得紧紧的,温饱之余,他就免不得感到一股性的冲动。
岳骏声坐在旁边的地板上数钞票,看上去非常的忙。一只鞋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扎着一捆一捆数额不一的纸币,这只鞋盒子就是岳骏声的聚宝盆。自从程显开始每天给他付新水,数钞票就成了岳骏声最爱干的事情之一。他还专门用一个小本子,吭哧吭哧地在上面记账,记下五块的有多少张,十块的有多少张,五十块的又有多少张。当初程显随口说的干这件事给多少,干那件事给多少,真到了掏钱的时候,他又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看都不看地,抽出什么面额的票子就是什么,统统拍到岳骏声手里,“给,小考拉!”
小考拉每每睁大了眼睛,望着手里的钞票,艰难地回想着什么,“程程,你给多了。”
程显就道:“嗯,那是给你的奖金。”
岳骏声又是一呆,抓着钱的手朝上摊着,看那神情,定是又在吃力地思考些什么了。
程显仰在椅子上,不说也不动。好一会儿,大概是看到小笨犬把钱数着数着,脸上又露出那种可怜的呆相。实在看不过去,他一把揽过岳骏声,对着小草包的嘴一亲再一吮,重重地发出“吧”的一声。
亲完了,他说道:“把钱收起来罢。”
“嗯,”岳骏声好像被他吻得更呆,不过好歹知道该做什么了。他当着程显的面,把钞票一张一张整齐地叠好,用皮筋捆住了,放进鞋盒,然后盖上盒盖,把鞋盒推回到床底下。做这几个动作的时候,他尽量低着头;他的脑袋瓜停止了思考,轻飘飘地在雾里打转。他的呼吸又疾又热,他的头脸像是在熏蒸汽。至于他的四肢,则软绵绵地使不上力,顶好马上有个什么东西来给他偎靠依附,——啊!这是程程第二次亲他的嘴,就那么一秒钟的接触,就对他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他几乎感到自己像是生了病,既想笑又想哭,又想吓人的叫上几声。他是那么困惑,又是那么高兴,当然还有猝不及防的惊讶。他不知道程程为什么这样做,他又好像知道程程为什么这样做。他那即使只有六七岁的心灵,也隐隐约约预感到某种美好的悄然降临。而对这个美好,他也仿佛猜测期待许久了,——以一个六七岁心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