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夫人这句话声音不小，静漪轿中应该能听到。

她接着便吩咐轿夫，送七少奶奶回琅园休息。对跟着静漪秋薇和张妈说，小心伺候七少奶奶。

陶骧示意珂儿，陶夫人没等珂儿开口，踏着大步走起来，仿佛是很生气了。

陶骧见她如此，倒也不急着跟上，先回头看了看，静漪轿子往相反方向去了……

回到琅园静漪下了轿，有好半晌坐客厅里不动弹。天气已经凉了，秋薇给她拿了羊毛毯来盖着腿，怕她再着凉。催她上去休息时，秋薇眼圈儿是红。静漪看了她，轻声说：“傻丫头，这有什么，太太不过是怕我有些闪失。她要受怪罪。”

秋薇看她微笑着，眼圈儿红，低声道：“当着那么多人……太太再着急，也该给小姐留点脸面。”

静漪呆了呆，说：“别瞎想。”

“我不瞎想……我就是心疼小姐。”秋薇使劲儿忍着泪，“太难了，小姐……往下可要怎么办呢？”

“往下可要怎么办？”静漪重复了一遍秋薇话。

往下怎么办，她还没有想过。

她只知道再难受，也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现，她不得不考虑是，孩子生下来之后，她要怎么办……她头一次开始担心。

担心还是其次，这个孩子真不让她省心。

伤风虽然渐渐痊愈，孕期反应却是一日强似一日。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她就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常常吐苦胆水都上来了。没多久，人就瘦不成样子，简直要打营养针才能度日……连老太太都说，没见过这么能折腾人孩子。往后生出来，还不知道是个怎么能闹腾主儿呢。

大家都担心静漪这么衰弱，怎么能撑得过这段时间。陶因泽是没有生育过，不知道这里面难，看着静漪吃苦，抱怨说撑不过去就不撑了。可把陶老夫人给气坏了。两个老太太竟然半真半假地天天到静漪这里来吵架拌嘴。静漪倔劲儿也犯了，打着营养针，每日犟着硬往嘴里塞吃。

虽然是吃了就吐，吐完了再吃，实是让人看着她都遭罪……直到怀胎五个月时候，才渐渐安稳些，慢慢吃得下也睡得着，人也胖了些。大家伙儿才把心都放下。

天也冷了，静漪每每从镜中看到臃肿起来自己，都有些不能相信。

往日她还乐意出门多走几步，如今也越来越懒怠动。倒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愿出门，甚至不愿下楼来。每日守后窗看看静止树上一片片泛黄叶子凝固似动也不动，她一看就是大半天……她觉得自己好像也是这样一片叶子，依偎枝头。没有风时候，即便是脆弱依偎也是安全。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孩子就呵护中慢慢长大。

她不想过去，也不去想将来。这样一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幸福。

不知不觉间，冬天来了，天气越来越冷。

冬天兰州没有风，一切都仿佛是静止。

下第一场雪时候，她看着撒盐似落雪，悄悄地对孩子说，你知道吗，这里雪是有重量……她说等你长大了，妈妈带你去看北平雪。北平冬天，风吹着、雪扬着，冻人骨头嘎吱嘎吱响……要是你姥姥还，会给你做虎头鞋、会给你买冰糖葫芦儿……

她不知道自己靠窗边这样看着雪落下来，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别人看来是多么美。

秋薇说小姐，伺候小姐这么多年，还没见小姐这么胖过。也没见小姐这么美过。

她笑笑。

这个时候，她可一点都不乎自己是不是美。

她看着秋薇，说秋薇你该出嫁了。

秋薇和阿图婚期一直没定。阿图每次从岐山回来，都来探望他们。秋薇说要等小姐平安生产之后再考虑嫁人事。憨厚阿图就等着秋薇。

她笑着说你不能总是让阿图等。

秋薇只是笑，说小姐就别操心这个了，我们有计较。

秋薇说“计较”她没有仔细问，不过她总是知道这个憨丫头是时时处处为她着想。

她也没有同秋薇再商议，找了马行健来嘱咐他，陶骧哪天空闲了请他给她个信儿，她找他说说给阿图和秋薇把婚礼办了。

隔了两天小马就告诉她七少这天晚上没有安排。她摇电`话去他办公室，请他晚上回来一趟。电`话里她便说了是因为阿图他们婚事。他答应倒也痛。

他回来时把阿图也带上了。吃饭时候让秋薇和阿图跟他们一起坐了。秋薇再反对也没有用，婚期定下来，很就成亲。

陶家上下对这桩婚事都挺赞成。她亲自带了秋薇和阿图去陶老夫人和老姑太太们那里磕头。知道都怕她因此事劳累，她就撂给张妈去准备。好一切都是现成，前后忙了不过半个月，就都妥当了。

阿图和秋薇婚礼很简单。陶骧是作为主婚人出席。她没有去。一是不便，二也怕自己受不了……婚礼之后，秋薇跟阿图去他们两个小窝了。

那小窝她去看过一回，是西北军眷村里三间普通房子。她去看了之后，回来让张妈又补了些日用东西送过去。仿佛这样做才完全放了心似。

秋薇出嫁之后她颇有一阵子不能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