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识以来,这还是列战英第一次跟他生气。可沈云亭眨着眼睛,却只想偷笑。他用力抿了抿唇,趁列战英停下来喘气的当口轻声道:“你别生气,是我不好。”
列战英后头的言辞就这么胎死腹中,眼睁睁地看着他向自己靠近一步,低着头继续轻言细语的认错:“我没考虑周到,一时热血上头就……我以后再不这样了,见到那些无赖酒鬼一定躲得远远的。”
列将军数年难得一动的肝火,还没烧旺就噗地一声熄灭在暮春温软的风中。最后只能长叹一声:“你以后不这样就好……我也不对,不该对你这么大呼小叫。”
沈云亭抬起头,唇角的微笑终于藏不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列战英看着他弯弯的眉眼,一瞬间心也软得跟四月的春风一样,抬手把人拉入怀中抱住,心中感慨万千——陛下平日的辛苦,他现在总算能体会一二了。
沈云亭偶然跟个地痞无赖争执,自己都担心后怕成这样,苏先生进过悬镜司,上过战场,生过重病,去过疫区,又是江湖大帮宗主,平日还不定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险事……真不知陛下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诚然苏先生的本事不是沈云亭能比,但这根本无关乎他的本事大小——哪怕明知他是神仙下凡,见他涉险一样会心惊r_ou_跳,这大概是衷情二字另一个不可理喻之处了。
许璃的悲痛持续了几天,想起n_ain_ai就掉眼泪,本就单薄的小身子骨又瘦了一圈。看得沈云亭心疼无比,每日到集市上给她买孩子喜欢的糖豆糕饼,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
这天夜里沈云亭在前院圈点完孩子们白日写的大字,回房睡觉前准备看看许璃有没有踢被子。谁知他将门推开一小条缝凑上去一瞧,孩子不但没踢被子,反而用被子将自己连头带尾的蒙在里头,仿佛还在发抖。
“小璃?”
许璃听到他的声音,怯生生地从被子里钻出头来,小脸上泪痕交错,不知已躲在被子里哭了多久。
“怎么了?”沈云亭连忙过去,许璃扑进他怀里,心有余悸地哭道:“先生,我方才做了个噩梦……梦到、梦到我叔叔婶婶来义学捉我回去……”
沈云亭拍着她安慰:“梦都是假的。义学是官府所办,你看门口都有巡防营守着,谁敢来闹?就算他们敢来,掌院先生和我也定会保护小璃,绝不让他们带你走。”
许璃哭得愈发伤心:“可是、葛磐说我们十六岁就得离开义学了,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来……”
沈云亭想了想,举起袖子给她拭泪,轻声问:“小璃,先生……认你做义女好不好?这样将来就算你十六岁离了义学,终身大事也该由我做主,轮不到你的叔叔婶婶们。”
许璃睁大了眼睛,她亲爹自幼不在身边,留给她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虽年幼,这几个月下来却也知道沈先生是真心待她好,他来做自己的爹爹自然是好的,可是……
“先生,我叔叔他们会找你麻烦,”许璃小手紧紧抓着沈云亭的衣襟,“他们经常和人打架、还认识、认识许多街上的人,你打不过他们的……”
两三年与祖母相依为命战战兢兢的日子令她过早的懂事,同龄的孩子还在撒娇要糖吃,她已经懂得为旁人着想和担心。
沈云亭愈发心疼,抚着她柔软的头发道:“咱们不怕他们。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爹爹了,好吗?”
许璃很着急,她觉得沈先生是不知道她两个叔叔的厉害。在她小小的心灵中,那两个总是醉醺醺满口脏话、粗鲁暴力的男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先生,不是的,你不知道……”
沈云亭见她急得又要哭,明白孩子是被那些恶人吓怕了,于是对她挤挤眼睛,压低声音道:“嘘,嘘,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许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压低声音问。
“你知道我要成亲了吧?”沈云亭揉揉鼻子,虽然是为了安孩子的心,但就这么把列大哥抬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许璃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是听人议论时提过,但先生成亲之事并没专门对学生们提起,年幼的这班孩子中除了葛磐那个身为“列将军徒儿”的机灵鬼,没几个知道成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云亭郑重其事地点头:“那你知道我要和谁成亲吗?”
许璃愣愣摇头。
“是朝廷的一位大将军,巡防营的统领,知道吗?他武艺高强,而且整个巡防营这么多将士都归他管,你跟我住到他府上去,保管你的叔叔们不敢来找你。”
许璃将信将疑,巡防营的军爷们很厉害她倒是知道的,可是这个什么大将军她不认识啊。
“他武艺有多高强?要是我大叔二叔一起来,他打得过吗?”
沈云亭骄傲地一抬下巴:“你叔叔那样的,十个二十个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真的?你不骗我?”
“先生什么时候骗过你。睡吧,今后有大将军护着你,不用担心。”
小姑娘闹了这么一阵,早已困了,乖乖躺下让沈云亭给她掖好被子,上下眼皮打着架就要睡去,忽然又想起一事,强撑着张开眼:“先生……那个大将军,会不会很凶?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不让我跟着你?”
“不会的,”沈云亭抚着她的头发,露出小姑娘见过的最温柔的微笑,笃定地回答,“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人,一点都不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