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异常安静,只余下他的呼吸声。
一下一下揪着人的心,生怕忽然就断了。这和情爱、和君臣没有关系,是天子之尊于天下世人的承托,托不住,天就要塌。
万禧凝着皇帝依旧俊朗的侧脸,眼泪掉下来。用力咬住颤抖的唇,红着眼眶站起来走到外殿。
“奉皇上旨意……即刻就出宫接人吧!”她的语气里有隐匿的怨,攥了攥宽大的绸袖,又狠声道:“传令皇城禁卫军恪守四门,今夜任何人不准出纰漏,违者拿命是问,连坐罪责!”
大太监张福诺诺地应了声:“奴才遵旨。”弓着腰急急地踅下台阶。
这边厢继续施针的施针,煎药的煎药。
养心殿外跪了长长的一地,六宫妃嫔哪里敢离去。夜,渗幽幽的,她们的命运也忧萋萋的,一切都锁在龙床上的那个皇帝身上。
这一辈子也是冤,进宫来没得过几次恩宠,甚至连皇帝的脸都没有见过几次,现在他说走就走,她们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大奕王朝有嫔妃殉葬之礼,今夜之后惨淡凄凉。
唉。张太监看了一眼,叹口气出去了。
“驾——”
十几骑骏马在夜色中匆匆赶往西亭子街的裕亲王府。
这会儿已是丑时过半,街上打梆子的又敲了几声,空荡荡几无行人。
西亭子街清悄悄的,这条街上住着先帝留下的几个皇子,裕亲王是先太后嫡出,其余的肃王、庆王等都不是。
几个王府沐浴在蔼蔼的夜色中,但今天晚上恐怕没有哪一个府上的主子能够睡得着。都在宫中布着眼线,这样大的变故他们哪里会不晓得,恐怕各个都在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
果然,老太监张福带着十几名禁军护卫刚下到王府门前,裕王府漆红大门上的狮子铜锁就见晃了晃,大门吱嘎打开。
管家太监何荣碎步疾疾走进正院,裕亲王楚昂随后披着衣袍赶出来。
是个二十八九的谦俊男子,五官约莫和皇帝有几分相似,都是楚氏皇族的清贵与冷淡。拜了一拜,叫家仆摆上香案,张太监也不多废话,念起谕旨。
“……臣弟惶恐,岂堪圣眷!”裕亲王双手很沉重地接过明黄的圣旨。
随后那屋子里便传出来年轻妇人的哭啼,身影渐近,端庄婉秀,姿容贤淑。
嘤嘤泣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你再去宫中求求皇上……”
被他喝了一句:“妇道人家懂得甚么。”
嘴上呵斥,自己的脸上却不见得有欢喜,叫张福道:“有劳张公公,容本王前去换件衣裳。”
“王爷不必多虑。”张太监将他目中凄色收入眼底,不由暗自腹诽,也难怪皇上临死前这样托付,别个王爷恐怕不知道多么巴不得呢,也就是他裕亲王夫妇,宁守着自家王府过小日子。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无动静,勾着腰站在院中央的一棵青松下等待。
后院守夜的太监已把房门打开,点了一盏昏蒙的灯。黄花梨嵌云石罗汉床边跪着十岁的郡主和九岁的大世子,床上睡着个小男孩,约莫四岁上下,半夜里把褥子踢开,露出来丰俊可人的小模样。
三个皆为裕王妃所出。
其余的偏院里陆陆续续也点起了灯盏,传来幼儿的嘤泣,那是侧妃张氏与通房殷氏生下的庶子庶女。今夜整座王府人人胆战心惊。
今上生性多疑,年长王爷九岁。太后逝世得早,这些年王爷为了保命,娶妻纳妾,谦恭低调,岂料到头来依旧逃不过这一劫。
裕王妃心里就跟刀割了一样难受,她恐怕隆丰皇帝大行之前要先替齐王清除障碍,只是用帕子拭着泪眼道:“此番前去宫中,必定凶多吉少,若是王爷去了不归,这一院子的女人孩子可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若自己去而不归,其余诸子又岂能苟活?
裕亲王背过身去,轻轻咬着牙隐忍:“我带一个嫡子进宫,看在孩子的份上,兴许能让他明白我并不存争权夺位之心。倘若过了明日未时仍无消息,剩下的一子你且交与管家,由他送出顺承门外。你自己……且好生珍重。”
他声音也如姿容清贵,冷幽幽的听不出喜怒哀乐。王妃萋萋哭,泪眼婆娑地看着地上的大世子,还有床上睡着的小儿。
九岁的世子楚祁跪爬到父王腿前,扬起雅俊的脸庞,呜咽泣道:“父亲带儿子前去,弟弟尚幼,且把他留在母亲身边。”
裕亲王无动于衷,只对王妃淡淡道:“由你自己选吧。选了哪个都是你自个的决定,日后都不要怪本王。”
王妃看了看大儿子,莹白的指尖落在小儿稚嫩的脸蛋上,忽而一狠心,抱起来使劲地亲了亲。
“帝王薄情,稚子或能博些许怜意,王爷带邹儿走吧……把柜子里的翡翠镶金长命锁拿来,给小世子戴上。”她哽咽着。
“是。”丫鬟低声领命。
楚邹睡得深沉,梦中还在记挂着下午未曾抓住的蛐蛐,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丝毫不知大人们正在给自己做的决定。
王妃给他戴上长命锁,然后裕亲王走过来,几乎是闭着眼睛把儿子抱了过去。
老太监张福带着一行人匆匆往外走。
裕王妃追到门外:“十三岁上与王爷成亲,相濡以沫十三载,不到万不得已时刻,我都在府里等你回来——”
裕亲王高高跨坐上马背,背影笔管条直,宛若未曾听闻。喝一声“驾”,便头也不回往内廷打马。
偏院里终于哭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