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个姨太太正在给他捏肩,听人报他来了,张效年立刻让姨太太下去,自己亲自出了小厅迎接,亲热地带他进去,入座后责备:“伤怎么样了?正想打个电话问呢。不是叫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吗,又出来做什么?你们年轻人,身体是有本钱,但自己也要注意,不能逞强,免得老来这里不对,那里不好,整天离不开药罐子,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个例子。”
徐致深坐下,微笑道:“伤的问题不大,多谢督军关心。我跑惯了,在家也待不住,刚才索性去了趟小西关。”
“怎么样?审讯有结果了吗?”张效年神色立刻变得凝重。
徐致深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该上的手段,都用过了,我刚才亲眼看了,这个人的意志已经完全崩溃,绝对不会再有隐瞒。他只是个被雇佣的单线联系杀手,上线供出后,今早警察局就向我汇报了,说发现尸体,初步判断是在前夜爆炸发生不久遇害。也就是说,这条线没有任何价值了。”
张效年咬牙切齿:“日他奶奶的,叫我抓到,老子非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了不可!”
徐致深不语。
“对了,那个女的,她应该能认出当天那两个人吧?你务必要保护好她的安全。”张效年忽然想了起来,叮嘱。
徐致深应了声是。
张效年如今毕竟春风得意,又逢大难不死,秉信必有后福,心情渐渐好转,笑道:“致深,你也知道,我老张这一辈子,娶了十几个姨太太,也是祖宗不积德,除了丫头片子,连个儿子都没养活,我是把你当成儿子来看的,下月是我五十大寿。我知道,昨晚那事一出,今天已经有人在背后看热闹,说我不敢办寿。我老张能走到今天,是被吓出来的?不但要办,还要风风光光大办!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惊喜。”
张效年仿佛有些得意。
徐致深笑道:“督军五十大寿,应当由我给督军备礼,我怎么敢要督军给的惊喜?”
张效年哈哈大笑,亲热地拍了拍他没受伤的一侧肩膀:“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喜事,那就是你的喜事。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
徐致深回到公馆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他从汽车里下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二楼尽头那个房间的窗户。
窗户里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亮着灯光。
他进到客厅,德嫂听到动静,脸上带笑地迎了出来,殷勤地问他晚饭,他说已经在外吃过了,说完,看了眼二楼,随口般地问了一句:“薛小姐回了吧?已经睡觉了?”
德嫂摇头:“还没有。”
徐致深站在那里,眉头不易觉察地蹙了一蹙,目光落向客厅里的那座大钟。
九点一刻了。
德嫂并没觉察,像往常一样,转身急忙去给他准备茶水,等下送到他的书房里。
……
这个时间,甄朱正被石经纶拉着去了英租界,坐在装修豪华的著名的蛱蝶电影院里,看着一场最新上映的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爱情片。
这家电影院新开不久,是由一个英籍印度人所办的,一天只放两场,票价昂贵,四元一张,相当于一个工人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一开业,就成了津门的达官显贵们用以追赶时髦的乐园之地。
白天,甄朱上了石经纶的汽车,就跟落入了传销头子手里似的,从饭店出来后,石经纶并没有立刻送她回去,而是以那天自己冒着危险帮了她忙为借口,半是强迫,半是游说,带着她先是去逛百货商店,也不管她要不要,自己看中什么就买买买,接着带她去西餐厅吃饭,又逛跑马场,天黑后,将她弄到了电影院,说带她开眼界,瞧瞧西方人是怎么自由恋爱,怎么罗曼蒂克。
电影确实很罗曼蒂克,看完了出来,已经十点多,不早了,然而,这却是天津的达官贵人们夜生活的最美妙时刻。站在电影院门口,石经纶显然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说带她再去舞厅跳舞。
甄朱急忙摇头。
“没关系,我教你,保准一教就会。”
甄朱再次摇头。
“走吧,走吧……”
他拉起她的手。甄朱挣脱开,沉下了脸,转身要招黄包车,自己离开。
石经纶嗳了一声,只好让步:“好了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甄朱这才朝他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石经纶花间游走,fēng_liú倜傥,见识过各种莺莺燕燕,却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新认识才不过几天的小哑巴面前,会变得这么讲究君子风度,空有贼心没贼胆,刚才坐在电影院里,心思哪里在那块幕布上,不断回味着白天第一眼看到她的焕然一新的惊艳模样,忍不住就偷偷看她,见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乖巧,惹人爱怜,几次想借着黑,伸手过去握她的手,硬是不敢。这会儿见她死活不肯去舞厅了,面上仿佛也露出了疲倦之色,不忍再强迫,于是送她回来,到了徐公馆大门前,停下车,放她下来。
“你的东西!”
见她仿佛不要,石经纶赶紧下车,亲自充当小厮,把那些他买给她的东西,吃的用的玩的,抱了起来,跟着她进来,来到了客厅大门口。
德嫂闻声跑了出来。
“赶紧的,把东西都搬到小姐屋里去!”
石经纶把袋子一股脑儿塞到了德嫂怀里。
德嫂哎了一声,搬着一大堆东西进去了。
甄朱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