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心儿,再等我三年。我说,心儿,不管以前怎么样,三年以后就好了,我
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可以做夫妻。我说,心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妹
妹,是我老婆。我说,心儿,我爱你。
心儿却什么都不知道,缩在我怀里睡得很香。
第二天我就再次出发,肩上扛着我那个历经苦难的家庭所有的期待。接下来
的三年,我和其他到了大学就开始放松的学生不一样,我拼命学习,努力训练,
成为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出色的准警察。
而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带着心儿到处求医问药。但心儿的状态始终没什么
起色。有的医生说,她是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所以说不定再受一次强烈的刺
激会有所好转。当然,也可能会更严重。有的医生说,她有打不开的心结,只要
这个结还在那里,她就会一直是这个样子。还有的医生说,那是她的自我保护反
应。她的精神太痛苦,为了不那么痛苦,她才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要打开这
道世界上最难打破的壁垒,需要的不只是耐心,真挚,温柔,还需要机缘巧合。
还需要奇迹。
时间流逝,虽然和最初的预想天差地别,但我还是一步一步地向曾经的目标
和约定接近了。我现在终于成为了一名警察,在城市里人模狗样地活着。而现在
我也知道了,在我出生后这二三十年中,除了我之外,这个国家还有几亿人也从
农村进入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和我的人生相伴的,是这个国家的城市化进程。
进入城市的人不计其数,但每个人走过的,这段从农村到城市的路都各不相
同。有人的路一片平坦,有人的路荆棘丛生。有人生下来面前就有金光大道,有
人用尽一生才挣扎着爬完这段痛苦的旅程。有人能搭上这样或者那样的顺风车,
有人却要和整个世界斗争。有人的路铺满了鲜花和掌声,有人的路却是血和泪铺
成。
还有人根本走不完这段路,或者半路折返,或者倒在途中。每一个走过这条
路的人,都能看到路边的累累白骨。
为了我的现在,我的奶奶,父亲和妹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作出了惨痛的牺
牲。而命运却不给我报答他们的机会。就在我大学毕业前几个月,奶奶终于没能
等到亲眼看见我成为警察。当我赶回家时,看到的只有一张遗像和一只骨灰盒。
同时消失的还有心儿。父亲说:「……你奶奶那几天不好,我没顾得上她。
没看住,结果她就跑出去了。斌子,你莫急。我已经在电视台和报纸都发了寻人
启事……肯定能找到的。」
我却知道没那么简单。当时的我浑身哆嗦着,满心都是不详的预感,绝望地
问道:「她都走丢半个月了,还没有消息。爸,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我一起回
来找啊。」
父亲艰难地回答道:「你不是在考试么。考上了才能真正当警察。就算天塌
下来,我也不能那时候和你说……」
是的,那时候我正在考试。和普通的大学生不一样,我们警校毕业生如果要
进入公安机关工作,是还要去具体招收的公安机关考试的。因为没有受到打扰,
我考得很好,考进了我现在工作的公安分局,很快就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刑警。
但我没能见到从小就最疼爱我的奶奶最后一面,我的心儿也丢了。
我没办法责怪父亲,我只能冲出家门。我知道心儿去了哪里,我毫不犹豫地
跑向我度过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记载着我和心儿全部回忆的小村。但到了地
方我才发现,那座村子已经凭空消失。记忆中的抽水站和桑树,荷花塘和明秀婶
的小院都被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和相伴的一条高铁轨道所覆盖。我茫然地站在熟
悉而陌生的原野上,看着一列飞驰的列车呼啸而来,像是在碾压着我的灵魂。
就在我二十二岁那年的春天,我成为了一名警察。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心丢了。
丢在了那个并不存在的故乡。
直到现在,我仍然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虽然我曾经告诉自己,心在哪里,
哪里就是我的故乡。但是,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的心在哪里呢?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但我并没有在家中呆多久,因为要来公
安局报到。这一次我没有需要父亲劝说,因为我已经知道警察身份对找人有多大
的帮助。父亲留在镇上,拼命寻找着心儿,却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可能最接近
事实的,是好几个人都说看到过两个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男女带走了一个特征和
心儿类似的疯姑娘。他们很可能是人贩子。
我的心儿被拐卖了。这就是我和父亲苦寻两年之后得到的不确切的结果。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父亲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衰老的速度超乎我的
想象,但这才是正常的。他这一辈子实在太辛苦,已经榨干他身上所有的精力。
但我每次叫他去城里和我一起生活,我好照顾他的时候,他总是说:「我不走。
我走了,心儿要是回来怎么办呢?」
虽然我知道心儿不会自己回去,但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