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灯忽然亮了,守夜的丫环正在和透墨低声说话。
林勋收敛起情绪,除非有特别要紧的事,透墨不会这么没分寸。
他将手从绮罗身下轻轻抽出来,披衣下床,打开门出去。透墨跪在地上,凝重地说:“侯爷,叶家夫人自尽了。”
林勋吩咐值夜的丫环不要喧哗,直接在外间换了衣服,跟透墨出门。马房里当值的小厮在小耳房里睡觉,是直接被透墨摇醒的,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吓了一跳,看到林勋就在屋里,连忙跪在床上行礼,清醒了大半。
林勋道:“夜里凉,你也别起身了,把钥匙给我们就行。”
他这么说,小厮却哪敢照办,披了棉衣起来,举着灯笼在前头带路:“这么晚了,侯爷还要出去?”
透墨回道:“我们有急事要去趟严书巷,你赶紧挑两匹快马,动静别弄大了。”
“是。”小厮牵了马出来,林勋和透墨骑上便走。他打了个哈欠,听到外面街上的敲梆子声,已经四更了。
严书巷里头的叶家,此刻灯火通明。林勋和透墨走进去,看到陆云昭竟然坐在院子里,身上裹着大氅,头发随意挽了髻,显然也是夜半被惊醒。陆云昭看到林勋进来,本能地站了起来,也没想到他会星夜前来,只说:“莫大夫还在救人。朝夕和暮雨是女子,方便一点,我让她们进去帮忙了。”
林勋点了点头,走进屋里看到叶季辰只穿着中衣蹲在门边,用手握拳抵着额头,周遭忙碌进出的人,好像都与他无关一样。林勋走过去,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他微微抬起头,眼眶通红:“林兄……”
林兄蹲下来,与他平视,用手按着他的肩膀:“夫人会没事的。”
叶季辰抿着嘴,忽然扑过去抱着林勋,压抑沉闷的哭声从林勋的怀中传出来。林勋抬手按着他的头,想起他的遭遇,也生了几分怜悯之心。叶季辰在家中遭逢巨变之后,苟活于世,靠的不过是一个信念的支撑。如今这信念却似也要被击垮了,就像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里间的格子门打开,莫大夫擦着额头上的汗出来。叶季辰连忙站起来,却踟蹰又不敢问。林勋代为问道:“如何了?”
莫大夫道:“救回来了,只是人还没醒。”
“家珍,家珍!”叶季辰闻言,匆匆忙忙地跑到里间去了。
林勋让透墨跟着莫大夫去抓药,自己则走到院子里,坐在陆云昭的身边。星辰隐匿,浮云幽深,夜凉如水。两个人有一阵子相对无言,好像自西夏比试之后,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直到叶家下人终于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两个贵人,上了热腾的汤。
“你怎么会有软筋散的解药?”陆云昭喝了一口汤,终于问道。
“我舅父从前配的,留了一瓶给我,说以备不时之需。当时没想着有用,倒是用上了。”林勋轻描淡写地回道。其实,他也有逍遥散的解药,只不过,赵阮那个女人,还是让她疯了的好。
陆云昭望着夜空,脸上生起悲凉的神色:“你们生而富贵之人,看来并不比我们这些蝼蚁之辈活着轻松。你可知道,那天我绝望地躺在床上,以为自己将死之时,无比庆幸绮罗当初没有嫁给我。否则我这一路荆棘行来,不知她要跟着受多少苦。陵王没有说错,我护不了她,我连自己都护不了。若她嫁给我,难保不是今天的陈家珍。”
林勋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沉默着。
“陵王离京时说,当年跟人约在破庙里头要私奔的,那人却没有来。他在破庙里头喝酒,不知什么人将我母亲下了药,装在麻袋里丢在他的身边。他就把我母亲当了那个人,做了错事。”
林勋本听着,手里晃着汤碗里的姜片,却听陆云昭话锋一转:“当年丢麻袋之人既有本事将我母亲从郭家偷出,现在却未必不能将银扇郡主从四国馆中运出。没了西夏的保护,她也不过是个女子。”
林勋看向陆云昭,他的眉目俊美如画,像是这世间最温柔儒雅的情人。说出口的话却是铁石心肠。
陆云昭说道:“此事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江文巧的郡主身份本就来得蹊跷,她既狠心逼得昔日表姐自尽,对她也犯不上用君子之道。绮罗最是关心叶家,若是知道,免不得又要忧心。”他顿了下,自觉失言。
“叶家这边你离得近些多照看着。我会解决江文巧。”林勋站起来,负手走出去了。
***
江文巧在四国馆里收到消息,陈家珍自尽未遂,气得扫落妆台上的锦盒:“你自己不了结,非要逼我了结么?”
被李宁令派来伺候她的婢女竹儿和林儿连忙蹲到地上去拣东西,被江文巧呵斥了一声,退到旁边去了。
江文巧拿梳子梳着头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这满屋子富贵的陈设,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如今还恍若做梦一样。原来这就是人上人的感觉,可以将别人任意地践踏在地上。
她背弃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出身和亲人,所换来的这一切,终究是值得的。
镜子里映照出李宁令出现在门口,她心中一惊,连忙站起来,背靠着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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