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说他病了,久而久之,他就真的病了。他惶恐、孤独、无助,不懂为什么自己会与别人不同,于是变本加厉地沉寂、少言、静默。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羞耻和恼火,他也曾尝试过去修正和改变,却于事无补,于是渐渐地,那羞耻酝酿了自卑,恼火也淬炼了怯懦。他变得不再敢接触人群,怕被人看出他的异样,也不再敢与人对视,怕泄露了心底的秘密——他喜欢的,是同性。
直到有人告诉他,任何人,任何情感都是值得被珍惜、被善待、被视作是幸运的,他布满黑云的世界里才终于又照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然而这光,最后还是被无情地抹灭了。
周涛的父母无意中翻看了他的日记,发现自己儿子的“病情”居然还是没有好转,一切看似“正常”的表现实则全部都是对方的伪装和欺骗,盛怒之下,他们开始重复起和多年前一样无休止的质问和口不择言的斥责,妄图将仍旧执迷不悟的儿子给彻底骂醒,于是那双竭力想要拨开y-in云的手,在诸如“怪物”、“变态”、“你是不是有病”等词句的轰炸下,又颤巍巍地收了回去,彻底沉入了黑暗。
痛苦与极乐的选择,往往只在一念之差,就像飞翔与坠落一样。周涛选择了后者,也许在坠落之前,他的心底仍存有希冀,他偷偷带出家门背在身上的背包里,有一封信,还装着一本书,信中写着他十七年来最大的秘密,而书里,是他触碰到阳光后所写的最有温度的故事。这两样东西俱都没有指明其要赠予的对象,但警方告诉林安,周涛曾在出事当晚,也就是周六晚上的十点半,出现过在怀德路的翠芳苑门口,他在那里站了很久,近半小时后,才又转身去了博爱路,翻墙进了x中。
一个小时后,周涛将他的秘密和留在了荆棘遍布的现实里,而自己,则义无反顾地奔向了世界的另一端。
又三天后,经过验尸鉴定等一系列流程,警方将此次事件以因情感问题和j-i,ng神抑郁而自杀为结论做了处理,于是所有的不幸,似乎也就这样,在一张冰冷的死亡证明上走向了最后的结局。
悲伤的气息不会永远萦绕,学校很快也一切恢复如常,上课、赶作业、准备迫在眉睫的阶段考……节奏快的让人难以喘息,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轮番抢占着人们有限的j-i,ng力与注意力。
而当最初的震惊怜悯和哀痛过去后,学校里议论的焦点也逐渐转移了方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涛并非失足而是轻生的消息不知怎地流传了出来,这无疑引起了了学生私下讨论的又一股热潮,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各种版本的“背后真相”被编造了出来,有猜测说他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不堪重负走了极端,也有说是因为遭受了感情重创,一时想不开才从教学楼一跃而下。
种种传言甚嚣尘上,教导主任得知后当即通知全校广播集体开会,严厉批评了这一现象,怒斥部分学生不懂尊重同窗尊重死者,并严肃禁止校内校外再有任何传谣和议论等行为。
面对着通告批评和处分的威胁,有关此事的声音彻底平息了下去,虽仍有学生心怀好奇,却没人敢再继续多加追问。
然而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原以为已将这起“事故”完全压下并强制翻篇的x中,会在平静了没两天后,于周涛离世的第二周,又迎来了另一场更叫人措手不及的风波。
周二的下午,3点,高二各班正在进行分科分班前的最后一次阶段考,正在十班监考的林安刚发完英语试卷和答题卷,陈建良便一脸严肃地出现在了教室门外,敲了敲门扉示意他跟自己出去一下。
林安跟另外一位监考老师打了声招呼后,朝门外走了过去。陈建良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皱着眉告诉他,说周涛母亲突然来访,正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说是要见一见他。林安不疑有他,点点头便欲跟着对方过去,却没想人还没走到楼梯口,便突然感觉眼前一花,一个女人的身影已直直地向自己冲了过来。
跟在她旁边的姜月芳紧紧地将她拉住,口中不住地宽劝着:“周涛妈妈,您冷静,先冷静,我们有话好好说……”
陈建良也赶紧上前一步,挡道了林安的身前,低声道:“周涛妈妈,林老师我帮您叫来了,孩子们现在正在考试,咱们换个地方谈,你看怎么样?”
谁知对方对两人的提议丝毫不予理会,只狠狠地盯着正站在陈建良身后的林安,咬牙切齿地骂道:“谈个屁!你们招个同性恋变态在学校祸害我儿子,把我孩子还给我!”说着又奋力往前一窜,想要甩脱姜月芳抓住她的双手,指着林安的鼻子高声叫道:“变态!把我孩子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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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还是说明一下,本文时间背景在十四年前,也就是2004年左右,那时候的舆论环境还相对……当然,现在其实也并没有好转太多。
第26章
这一声怒骂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整个楼道。
陈建良见对方如此状若疯癫的言行, 心头不由也动了气, 却仍顾忌着双方的身份隐忍不发,耐着性子继续劝说:“周涛妈妈, 我们回办公室,一切都有话好商量。这里是教学楼, 学生们正在考试, 不要影响了他们。”说着看了眼从头到尾都只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的周涛父亲, 问道:“您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