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周折,还是寄望蜀山,众人话别,夏侯瑾轩道:“姜兄,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启程,保重。”
姜承拱手道:“保重,一路顺风。”
彼时厉岩在树后,结萝四处寻他,他注视眼前女子,心头一丝涟漪。
一如姜承所言,劫掠谋生,非长久之计,故而千峰岭前,亦曾数度迁徙,一旦人类发现其踪,便衔尾追来,若非千峰岭地势占优,又岂能相安数年,而结萝之言,确实令他动摇。
几日看来,苗人特立独行,常与毒物为伍,于正邪之事,反不以为意,汉人眼中,多是离经叛道之辈,避之不及。
是非对错,自有评断,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虚名浮利,不过尔尔,好比结萝——
厉岩远望树顶,一丝明媚春光,照在眼上,微微疼痛,却不伤半魔的他。
昨日在此,便是那女子问她,在这不好么?
厉岩答她,兄弟们还在等我。
结萝欣然道:“那让他们也来苗疆住不就好了吗?”
厉岩默然,看向那女子,而结萝不闪不避,目中透亮,一丝期许,不曾视乎玩笑。
她故作倾前,端看厉岩,长发落下肩来,平添俏丽,比之寻常女子,出众多少,厉岩不答,她便笑而道:“你知道吗,再过几天等月亮圆了,树顶就会有很多萤火虫,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去顶上看月亮和萤火虫吧,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就像是汉人说的‘花前月下’吧?”
圆月。
他这一生中,又何曾真正人月两圆。
厉岩讥嘲,幼时颠沛流离,饥寒交迫,惟有温暖,是当时收容他的半魔,生活艰辛,不曾富足,却因同伴,不再孤身一人,几乎忘却,憎恶如影随形,月圆之夜,满目腥红,侥幸存活的他,如何再有安逸。
他目中一闪,意味深刻,姜承坦言,之前一事,他曾禀告师门,哨探亦曾见过世家弟子,想来多事之秋,怕是不平,在此安营时日,未尝不可?
何况姜承身份,不同于他等,或不能再于中原立足,一旦风声传出,势必赶尽杀绝,夺逃无路,若在苗疆——
结萝遍寻不见,被蛊婆传唤走,厉岩心中不定,失神走过姜承屋外,见柴门轻启,一时止步,姜承在窗前,闻他脚步,有感一丝浮躁,道:“厉兄。”
厉岩神情微动,推门而入,姜承抬头来看,四目交投,各怀心事,却每当面对时,又不知何故,心头一松,当真不知所谓。
姜承起身道:“厉兄是否有事?”
厉岩摇头,显见心事,却是不答,目光落在桌上,一柄小刀,一支玉笛,想是用心雕琢,一笔一划,全然不苟,那玉屑铺在光下,葱绿惹喜。
姜承见他神情,叹道:“见笑。”
厉岩抱臂道:“你做你的。”
说话时,千头万绪,已是稍安,大抵心性如此,顾念太多,一日偶得空闲,便不知如何消磨,姜承如是,若在往常,岂有这般儿女情长。
姜承亦不再问,坐回椅上,专注眼前事,厉岩行事,自有分寸,常人只道乖张,其实心细如发,此时不言,或有隐情,若他有难,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倘若有一日你需要我,姜承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前路漫漫,祝君珍重。
什么?
姜承心神一颤,脑中钝痛,厉岩见他蹙眉,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道:“怎么了?”
前者讶然,微微失措,才道无妨,那天光忽而一暗,几声雷响,说变就变。
厉岩抬眼窗外,一如结萝曾言,在苗疆,天时不定,不过片晌,已是雷雨阵阵,有人家出来执拾,惟有孩童最是欢欣,踩着雨声踢踢踏踏。
姜承眉心微动,已是不及,刻刀手一颤,臂上痉挛,眼见一刀刻坏,却是止不住。
厉岩低头,正见姜承放下刀,左手按住右手臂,额上一层冷汗,道:“你的手?”
姜承轻叹,几分歉意,此笛皇甫所赠,欧阳倩托付于他,自是潜心雕琢,夏侯瑾轩赋诗一首,已近告成,岂知一刀疏漏,枉然流水,不免惋惜。
厉岩却不然,死物终是死物,远不如人重要,他看向姜承两手,肉眼可见,频频震颤,道:“受伤了?”
姜承摇头,心道天意,瞒他不过,缓缓解下护手,袖中两臂,隐隐红痕,喻意不祥,厉岩蹙眉,听姜承道:“幼时不慎沾染邪气,眼下无碍,但逢阴雨,偶尔作痛。”
厉岩见他臂上,直入肩颈,道:“你现在还信这套?”
姜承是魔,且非止一般半魔,他身中魔气不下自己,甚或远在其上,寻常妖气根本伤不了他,岂会让邪气近身,但他臂上红痕,又确实蹊跷,厉岩倍加困惑,道:“你怎么伤的?”
“我不记得。”姜承坦言道:“我摔下崖前被剑所伤,后来事大多模糊,师父……说是惊吓过度,又伤到头的缘故。”
厉岩胸中一滞,微微作疼,又不知为何,他甩开烦闷,寻思道:“所以你没有练剑。”
姜承苦笑,叹道:“实非有意隐瞒,还望厉兄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