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种沉重的愧疚感,他没有将越临昔贴身抚养,而这孩子又是个极有能力的,打小便很沉稳懂事。随着越临昔年纪渐长,父子俩愈发难以亲密,这一拖便是到了生死将别的时候,后悔却也无济于事。
后君殿后的雨梨林中。漫天的雨梨花正开到盛时,林间浮动着盈盈的雨梨花香,清甜的,带着丝丝的凉意。深宫暗夜里的血腥和罪孽都被这方繁美的土地净化,那些还未出世便命陨于此的孩子,都像是化作了花间轻盈的精灵,灵魂在风中浅浅吟唱。
越君和自己儿子在雨梨林里一同散步,踏足在雨梨花烂漫盛开的林间小道上,越君一边走,一边跟自己儿子说着和亡妻的往事。
俩人说着说着便提起药真来:“那药真是古族后裔,也算越家的守护之族。你若注定是他命定伴侣之一,则切记为我越家留下子嗣。那个孩子,眼神温良,品性端和,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伴侣。你莫如为父一般,失去才知珍惜,悔之晚矣。”
越临昔闻言默默点头:“是。谨记君父教诲。”
这种温和的气氛在父子俩相处二十年多年来还是头一遭。一直绝口不提自己前任君后的越君,这一次却是主动提起了越临昔的母亲。越君释然一般地说着,脸上不自知地带上温柔的笑意。
慢慢地,他惊觉可说的往事那么多,记忆里塞得满满当当尽是年少同亡妻的那段纯真的爱情。只是他刻意不去想那段朦胧中带着柔暖的时光,并不代表他就真正忘记了。
回顾他这一生,可能最珍贵的就是那段青梅竹马的感情。
这一大片占地极广的雨梨林,是当时前君后同越君相识的那年种下来的,如今已经生长了五十多个年头,极为繁盛的样子。前君后自小教养在越王宫,和越君青梅竹马,极喜欢盛夏开放的雨梨花。
“她总是说,雨梨六瓣象征着吉祥。满树洁白的花瓣被夏天黄昏的风呼……啦啦地吹起……特别像一场冬日里映着暖阳落下的小雪,美极了。那时候觉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亮晶晶的眼睛,也美极了。”越君有些出神地盯着远处被夏风吹得高高扬起的白色花瓣,语气极为温柔。
抚摸着一棵有些年头的雨梨树,手指划过被时间磨砺得有些变形的几行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越君缓缓地看了眼西天尽收漫天霞光,坠落地平线的一轮夕阳,似乎突然听到了亡妻唤他的声音,竟一如年少时的温婉:“夫君……走吧……雨梨花都开了呢。”
呼吸渐渐弱下去,缓缓伸出手,越君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痴意:“好,梨儿,一同去看罢。”
暮光凄切如黛,夜色惶然降下,掩住了越临昔脸上的泪光。
第二十七章相见何亦难
药真踏着沉沉暮色走来,鸦色的头发松松地用月白色的绸缎绑在脑后,新换上的白锦夏袍被夜风吹得贴着他的小腿,随着他走的动作微微摇摆着。
看了一样静静靠坐在雨梨花树下的越君,药真知道他的命数已经燃烧到了尽头。慢慢蹲下去,药真轻轻地握住越临昔有些冰凉的手指,温柔地吻他面颊,把咸咸的泪水都用唇瓣吮吸干净。
越临昔觉得温暖,抬起手臂揽住药真的腰,紧紧把他抱入怀里。头埋在他颈窝处,灼热的泪慢慢渗入药真的衣衫,“君父走得很安静。”
药真微微点头,抬手去抚摸越临昔厚密的发,轻轻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