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完,就给我妈一巴掌扇上后脑勺:
“哭犯法么?你这哥是怎么当的,把人欺负哭了,还敢出言威胁!”
“我没……”
“没什么?”我妈眼睛一瞪,“滚一边儿去!”
说着坐在晓风的身边,语气顿时柔软下来,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别着急呀,得慢慢来,数学难么,你哥初中的时候数学老是不及格,不也考上大学了?没事儿,赶明儿再给你找个数学老师补一补。”
“不用,”晓风的眼泪还挂在腮边没干,“我自己多看书多琢磨就好。”
他知道我家的生活一般,d市生活消费挺高的,我那点工资加上我妈的劳保,也刚够支出。他落下的课特别多,补课费是笔不小的费用,我想这些都给他无形中增添了很多压力。
人生中每个阶段,都只能经历一次,错过了,也很难弥补。晓风被囚禁的三年时光,不管我们多么努力,再怎么想办法,也终究是块追不回的遗憾的空白。他学习成绩始终一般,身体却一直不好,时常跑医院,这也很大程度上耽误了学业,简直就是恶x_i,ng循环。他跟其他同学的关系也疏远,没交到什么好朋友,勉强到了初三,中考的压力就是最后一根稻草,晓风忽然病倒了,这一次来势汹汹,竟导致他在课堂上昏倒。在医院躺的一个多月,正是中考前复习最紧张的一段,这样一来,他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我妈对晓风的期望是很高的,那段时间,她也挺失落,又怕晓风上火,在他面前还是一副笑脸盈盈。可落榜对晓风的打击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他好象完全蒙了,之前还有学业一直催着他前进,再苦再难,都有个目标在鞭策,如今一来,他突然迷失了,不知如何走下去,更糟糕的是,他之前那么辛苦地取悦我们,所有努力都赴之流水,晓风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那么害怕我们放弃他,反复地央求我们:“让我再复读一年吧!明年我一定能考上,一定能!”
我妈把他抱在怀里,手在他后背轻柔抚摸着,轻声低语:“不是一定非得上高中,很多中专也不错,让你哥去帮忙联系一下,别慌,没什么的,真的,你相信阿姨,咱不害怕,没事儿,没事儿。”
我看见他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渐渐地在母亲的怀里平静下来。
后来我妈跟我提让晓,我没同意。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让他把身体和心境调整好,不能再做匆忙的决定。想来我妈也是觉得三年前让他立刻入学不是个好主意,这次也没反驳。于是,晓风没有继续升学,其实他一生中接受的教育也就到初中为止,这导致他对大学一直是既向往,又畏惧。
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晓风挺喜欢音乐,并且会拨拨吉它。我问他什么时候学的,他却不肯说。我觉得他有爱好就挺好,于是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我送了他一把吉它当礼物。我至今记得他打开盒子时候的表情,他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眼泪扑扑地掉下来,摔在吉它油亮的外壳上,碎了。
“别,你要是真喜欢,就别哭,我最怕别人掉眼泪了。”
我依旧伸出粗糙的手章给他揩,他瘪了瘪,含着泪笑了:“我以为你们,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我以为,你们不再喜欢我了……”
看他那可怜的小样儿,我也想象我妈那样搂搂他,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手在他头发里揉了揉:“人的一生成功与否,并不是只有一个标准,你是很坚强很努力的好孩子,从来也没让我们失望过。”
我看见我妈在对面笑了笑,趁晓风试音的当儿,低声对我说:“你总算说了一句象知识分子的话。”
当天晚上,晓风对我说,囚禁他的那群人里,一个唱摇滚的,有把电吉它。他不发疯的时候,会允许自己弹着玩。我们收养他以后,闭口不谈他的身世。对外界也不曾公开,他就是方岩,只有医院和报社的少数人知道我们领养了他。目的是不想他再受人打扰,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是晓风第一次跟我提他被囚禁的日子,黑暗的房间里,他亮晶晶的眼睛象是天上坠入人间的,星辰。
除了音乐,晓风非常喜欢看书,我家里没书架,书本都塞在箱子里,他过几天拿一本出来看,慢慢的,几箱子的书都给看完了。他还偷偷写读书笔记,偶尔我要来一篇看,写得还象模象样的,有一次,在单位的编辑送给他的那本“围城”最后的空白页,无意中看见的几句话,让我难忘:“城里的人想出去,
因为城对他们而言,
是种囚禁。
而有些人,是需要一座城,
来停靠漂泊的心灵,
需要,归依的方向。
这样的时候,
是保护,是依靠,
怎么会想着离开?
你,
是我的城么?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