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如今,唯一能解答他这个疑问的清静君已不在了。
真相几何,又有什么意义呢。
九枝灯垂眸看向眼前的六云鹤,声音里已丧失了喜悲嗔怒:“你害了师父,也害了师兄。”
六云鹤昂起下巴,无畏地笑道:“兹事体大,魔尊大人把这样的秘密告知手下,手下自然以为您是想要我做些什么。”
九枝灯冷笑一声,并不对他的行径评点些什么。
六云鹤见他这副嘲讽神情,心中不免激愤,生出了片片锐刺,声音随之尖利起来:“九枝灯,你这是什么表情?征狩之年,师父死于风陵岳无尘手下,这回,他为了魔道,又死了一回!你呢?你除了一步步把魔道拖进深渊、一步步逼得魔道四分五裂外,你做了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九枝灯静静盯着他,目光中隐有暗流。
“杀一为罪,屠万为雄!”九枝灯的沉默激怒了六云鹤,他双腿已断,挣扎不起,索x_i,ng目赤唇白,厉声嘶吼道,“我以一己之力毁了风陵山主,毁了风陵山首徒,我无愧于魔道!九枝灯,你是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你又凭什么惩处我?”
他愈说愈得意,也愈说愈悲怆,疾呼道:“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你是魔道!你自出生便是魔道!你就算杀了我,你身体里流着的也还是魔道的血!”
“我为何要杀了你?”
九枝灯终于开了口,清冷如雪光薄刃的目光投向了六云鹤,认真反问:“……活着,难道不比死了难过万倍?”
六云鹤被他唤来的魔道弟子拖走时,兀自挣扎,桀桀怪笑:“我还活着作甚?看你如何毁灭魔道吗?”
九枝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很快,殿中便又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从倾翻的桌案边拾起一只铜脚杯,一把铜酒壶,内里还有些许残酒,倒出来后恰能满上一整杯。
九枝灯持着斟满了的酒杯走至空荡的殿外。
夜风将一空月光吹得凌乱不堪,他裹紧薄裘外袍,仍被风呛得咳嗽了两声,些许酒液泼出,落在空明一片的阶前。
六云鹤方才声嘶力竭问出的问题,九枝灯曾在无数个夜里问过自己千遍万遍。
他要待魔道如何?他将把魔道的前路引向何处?
当初,夺魔道主位、炼元婴之体,九枝灯承认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只是单纯想要有资格师兄比肩。
现在,师兄不在了,师父也不在了。
没有师兄,没有师父的正道,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吗。
六云鹤说得对,那已是他终生回不去的故乡。
——况且,知道师兄背伤的,唯有自己与孟重光。师兄既然被孟重光救走,那么他唯一怀疑的人,便只剩下了自己。
然而他又有什么可以辩驳的呢。难道不是他将师兄背伤之事对不相干的旁人和盘托出的吗?难道不是他的酒醉之语,把师兄害到这步田地的吗?
以前他闭上眼,都是和师兄在一起的明天,而那个明天,看起来永远不会来了。
九枝灯将手中酒杯端起,却并未饮下,而是连杯带酒,一齐摔入了殿前燃着的松明铁火炬中。
火焰倏然而起,金蛇狂舞,探出蛇信,嚣张地舔舐了一口廊下的风铃。
火光映出了九枝灯沉沉如水的双眸,而吱吱的火声间,徐行之曾与他说过的话也在他耳畔荡起一圈圈诡异的回音。
“魔道,鬼道和仙道都是一样的。”
“只要不肆意为祸,只修持己身,那么三道之异也只存于偏见之中。”
紧接着,六云鹤炸裂似的咆哮在他耳畔响起:“杀一为罪,屠万为雄!!!”
此时再想起这几句话,九枝灯隐有豁然开朗、醍醐灌顶之感。
——是啊,师兄,小灯着实是做错了,太看重道与道之间的分别了。
若自己能将魔道引入正轨,若自己能让魔道诸人修持己身,专心道业,那四门与魔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四门能统领道学,归于正统,那魔道又有何不可?!
那腾腾燃烧的光焰,吞没了青年执着的面庞,平白烧出许多妄念来。
而自从痛快淋漓地哭上一场后,徐行之的j-i,ng神便好上了许多。
既是决定不去风陵寻仇,二人便与风陵背向而行,停停走走,到了一处远隔尘烟的南方小镇,瞧着四周景致满意,孟重光便从自己这些年搜罗的宝贝中挑出一件无关紧要的玉扳指,换来银钱,买下一间独门独院的小楼住下了。
转眼间已是夏末,暑气仍在,但却多了几分秋露的气息。
徐行之在家中小院中习了半个下午剑法,颇觉无聊,便拉着孟重光上街散心。
徐行之和孟重光皮相都是上佳,走在街上,模样养眼得紧,难免惹得路过的姑娘婆子频频回望。
但她们多数看的都是徐行之。
毕竟孟重光虽是更高些,但生得过于漂亮,秀秀净净得像个价值连城的玉瓶儿,若是带回家,必得用心珍养,一日三次地擦拭净尘。
而徐行之则决然不同,面相是极标准的英俊男子,朗然如青松,一双笑眼随意落在何处都似是在引诱撩人,难免惹人浮想联翩。
这也是孟重光每次上街都要寸步不离地跟随于他的缘故。
徐行之只当自己与孟重光一半一半,各有千秋,自是不会多想些什么,左手执扇,摇荡在市肆之间。
孟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