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风亭在庄后半截断崖之上,峰顶大风凛冽,清早头顶的烟霞却是赤红如火,分外壮观。
谢明月一身雪白衣衫迎风猎猎,颇有遗世独立苍凉之感,见聂三面对坐下,从石桌下取一壶热茶,一人一盅倒上,再不言语。
待烟霞散尽,红日喷薄而出,他才自天边收回目光道:“聂小香是清影的女儿。”
聂三面上轮廓立体如雕,目光却是极淡:“是。”
二十年前谢明月错恋秦清影,叶兰幽错爱谢明月,纠葛缠绕是理不清的江湖旧事,聂三年少轻狂,在姨母病榻前得知真相,从此讨厌谢明月。
谢明月淡淡看他一眼,像是洞悉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你讨厌我无妨,聂小香的命可是拿捏在你手中。”
聂三却忽地笑了:“我不信你不救她。”
茶已凉透,谢明月随手往雪中一泼,重又执壶满上,轻啜一口道:“你太过自大,沉璧,别忘了她终究不是我女儿。”
谢明月眼尾微微勾起,含一点精明算计的笑,聂三心如明镜,知道这老狐狸不会轻易松口,便开门见山道:“你要我做什么?”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满月,谢明月支颔慢条斯理道:“宫中藏玉璧一面,为年初时北疆进贡,据说大如孩儿脸,温润光滑,雕工细致。”
“沉璧,你随意进趟宫,取来给我瞧瞧。”
聂三不作声,谢明月笑得像足了老ji-an巨猾的狐狸:“若你不敢,这桩买卖就算了。十年八年内,或许还能勉强找到另外的人续上聂小香的奇经八脉。”
末了,施施然起身道:“不过,这十年八年内,聂小香怕是早已香消玉殒,魂投鬼门……”
“好,我依你。”聂三再不迟疑,“明日我就下山。”
从后山回转山庄,聂三在庄后雪地里见到了聂小香。
天都峰顶积雪不浅,聂小香大字状扑在积雪中,冻得脸色发青好似腊月里的萝卜,只恨自己好奇心重,偏要跟来烟风亭偷听,庄外茫茫一片雪原,自然是没有树木墙壁可扶,一脚陷进雪堆绊个跟头便毫不意外地嵌进了积雪。
初时还喊了几声,却都被风吹散了,谁也听不见。
风冷雪寒,冰冻彻骨的感觉并不比当初奇经八脉重创时好受,聂小香四肢无力,只觉得脸上仅余的一点热气都被积雪吸了个一干二净,不由心中哀嚎抑郁道:糟糕,等白鹤山的人找到这儿,怕是我早就冻成了冰碴子,脸皮也要粘在雪地里头了。
稍一动,感觉脸皮果然冻在雪中,不由越想越觉伤心,一面上下牙格格相撞一面悲愤不已,哆嗦着嘶哑道:“江湖上二皮脸的人多如牛毛,想不到小爷到死却还要做个没脸皮的冻死鬼,啊呸!”
刚呸完,落下件袍子盖住全身,聂小香脸皮被冻着没法扭头,只好拼命斜着眼睛往上瞪,却见聂三在她身边屈膝蹲下,将双掌贴住她背后灵台脑后百会两xu`e,源源不断输入内力,才片刻功夫她就逐渐感觉浑身如同浸在温热泉水中,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温暖畅美。
此时有了力气骂人,呸呸两声,冷眼斜着聂三道:“谁要你给我输内力的,小爷就喜欢埋在雪地里头扮雪狐!”
天都峰顶上自然是没有雪狐,聂三瞧她眼瞳黑白分明,滴溜溜转着就和上山时偶尔见到的小雪狐一般的机灵模样,不由淡淡一笑,仍旧是继续给她体内输内力。
不多时,聂小香浑身冒起腾腾热气,担心已久的脸皮也逐渐剥离积雪,终于能左右扭头四望,见自己困在雪中狼狈无比,像足了被翻了肚皮的王八,而聂三便是曲膝微蹲,也有竹倾松摇的孤傲气势,不由心中再生莫名怒意,挣扎着爬起来火大地推他一把道:“谁要你救我!”
聂三猝不及防被推倒,见她手脚并用爬出雪坑,歪歪扭扭姿态极滑稽,不知为何心中一松,伸手将她拉回,用褪下的外袍紧紧裹住。
聂小香憋着一肚子火气,一面拼命扭动如虫一面大声嚷道:“放开放开!放开!”
蓦地一双手臂圈住她,聂三眉宇间冷冷淡淡,却又有莫名的情绪暗藏,低声道:“你别动,让我瞧瞧冻伤没?”
聂三手指还未伸到跟前,聂小香忽地大怒道:“小爷冻不冻伤关你什么事!”
“小香……”聂三刚开了个头,又被打断,聂小香怒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管我死不死!”
聂三一怔:“小香,我是你师父……”
“屁!屁!”聂小香急红了眼,怒道,“师父个屁,聂连环那王八蛋要杀我,天蚕丝都指到我心窝口了,什么狗屁倒灶的师父会帮着他想一掌拍死我!”
聂三怔住,当时救人心切,他确实是运起七成内力相抗,却不知聂小香忽然之间内力尽散,硬生生接下了他势如风雷的一掌。
他是想救聂连环,却误伤了聂小香。
这当口,聂小香怒极攻心,明知他并非有意,却撒气一般强行把罪名压到聂三头上,见他不言不语面有愧色,蓦然之间灵台清明,于震怒中察觉她最怨愤的不过是聂三并未将她当成至亲之人,月余的怨气大半是伤心,剩下的却是赌气。
离间
风吹透骨冷,气消殆尽,烦躁与压抑却上心头,聂小香解开了这个心结,却无法忘记娘亲临死疯狂而痛苦的眼神。
明知聂三是为救她拔剑,明知铸剑山庄灭门并非聂三一人之过,但那连天火海、猩红血泊她终究忘不掉。恩情,血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