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火苗摇曳,勉强照亮这一室而已,她坐在那里,卸去了初见时的华服美饰,只着布衣荆钗,但那种矜贵的气质却不是说变能变的。
她正看入了神,就见这位年姑娘抬起眼帘看过来,眉心微蹙,问道:“李同志,我想问你件事情。”
“有什么事,你只管问吧。”见她不像是要对眼下的糟糕环境提出抗议的样子,李红巾暗中松了口气。
嬿婉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问,天下怎么有这么多心怀异志之人呢?当然,满清是外族入主中原,天然就不得人心,但好歹也定鼎天下这么多年了,前朝的血脉叫他们追剿得一个不剩,就我所知,针对民间义士的杀戮也从来没有放松过,眼下这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沉吟了一会儿,李红巾才昂然道:“人说,‘十室之内,必有忠信’,满鞑虽然穷凶极恶,我中原义士辈出,也是杀不完的,一旦有人首义,总有良绅响应。不过前明确实是完了,我们朱书记虽说是前明末代鲁王之孙女,但当年小鲁王薨逝后,有复国之志的义士们早都散了,所以我们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恢复前明,仅仅是驱逐鞑虏而已。”
嬿婉身体微倾向前,认真地听着,没有说话。
原来,真正心怀前朝的人早已在末代鲁王朱以海之子死后就心灰意冷,如今这些人不是散兵游勇,就是各种意图染指天下的邪教组织,比如历代朝廷都头痛的白莲教,就是这样一个在造反路上矢志不渝的组织。
朱琳审时度势,在自身力量尚不强大的情况下,明智地选择了先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为各种反朝廷力量的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她一手拉起来的这个组织就叫“农工党”,内部文件里以经济上进行土地革命、政治上建立农工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为纲,以最终夺取全国政权、建立民主集中制共和国为目标,对外则宣传“驱除鞑虏,复我中华”,目前已经卖了许多安利出去,基本上各势力都把农工党当作一个友善中立势力看待。
而这次席卷全国的大起义,可以说是农工党中央授权、李红巾小组一手策划的,她们上京之前就已经有了大体计划,并且提前联络了各方势力,约定一旦京中有变,则各方一起发动。
她们每个人本来甚至都做好了这一趟有去无回的准备,那些□□本来是为了皇宫以及各个皇庄准备的,谁想嬿婉竟然可以常常出入皇子府,她们商量过后,这才把目标转向了二王府。
嬿婉静静地听着她解说各方势力,心里不停盘算着,不觉就想远了。
“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李红巾爬到床里面,叫她。
“嗯,来了。”她答应着。
?
一路兼程赶到农工党中央目前所在的横断山区时,已经是近九月了。
两人一见面,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嬿婉几乎是呆住了的。
要不是足够熟悉,她根本认不出来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她姐姐。
倒不是说黑了瘦了,而是身上的那股子精气神,已经和过去全然不同了。
在她记忆里,姐姐的形象是美丽而睿智的,她应该有乌黑的头发,长长的发丝上跳跃着阳光,虽然不怎么打扮,却天生一股文雅气质,稍一打扮,就是个能给城市做形象代言的都市丽人。
可现在她眼前这个人呢?她就像是从云端里落下来了,赤着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让她想起……要去治理洪水的大禹。
她立刻被自己诡异的联想吓得打了个哆嗦,笑着上前张开怀抱。
朱琳也笑了,抱了抱她,一面说“为了来接你,我还耽误了一会儿工作呢,今天非抓你的壮丁不可”,一面把她往屋内引。
拖着姐姐的手,嬿婉左右一看,就见这里是一排小屋连在一起,房子像是临时搭成的,土石结构,上面开了扇小窗,不时有人从屋内进进出出,都穿着没染色的土布裁的衣裳,中山装。
朱琳引着她进了最大的一间屋,一进门就见地上摆了一张大桌子,七八个人坐在桌子旁,有的在处理公文,有的在对着地图研究,也是一色中山装,有男有女。
见朱琳带着嬿婉进来,众人都暂停了手上的事,先后站起身来,对嬿婉投来估量的目光。
“这是我说过的,我妹子嬿婉。”朱琳笑容满面地拍拍嬿婉的肩。
不知朱琳是如何对她这些属下说的,众人的态度竟然说得上友善,一个个微笑点头。还有个女孩子过来握着嬿婉的手说:“红巾同志她们能成功,真是多亏了你。”
朱琳又为她一一介绍屋内这些人,嬿婉逐个与他们握手。等介绍到那女孩子时,嬿婉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李红巾的师妹。
看出她们姐妹重逢,彼此都有不少私房话要说,众人识趣地告辞,带着自己的东西回屋里去了。
朱琳招呼她坐,到里间去拿出个茶叶罐子,涮了个小碗,给她冲了碗茶水:“自己炒的粗茶,将就将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