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风裹挟着雪花乱舞,柳长青站在窑洞的窗户外面对里面说:“五嫂子,你看咋样?”
吴玉妮疲惫而沉稳的回答:“我正转着哩,孩儿不大,应该差不多,就是咱媳妇儿身子骨太弱,骨盆也太小了,时间会长点。”
她是这一片十几个村子的接生婆,祖传的,还曾经到县里接受过赤脚医生培训,四十来年,经她手出生的孩子她自己都记不清多少了,经验非常丰富。
这里的人都没有去医院生孩子的观念,望宁公社的卫生院就几间破房子,先生也没几个人,说话还死难听,说实话,那里接生先生的水平还不如吴玉妮,并且,到那里接生怎么也得五六块钱,那些钱,够一大家孩子上完初中的学费了。
柳长青放下了心,回头看看同样松了口气的柳长春:“回去吧,明儿我让您嫂子给五嫂子拿两只兔子。”
男人们沉默的坐在窑洞里发呆,已经凌晨五点多了。
一直睡的很香甜的柳侠突然坐了起来,一点也不迷糊的嘿嘿一笑,披着棉袄跳下了炕,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生了,我听见了,我听见孩儿哭了。”
柳魁一把没抓住,柳侠已经跑了出去,跟着,外面传来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有人生孩子,这哭声压根儿就会被忽视掉,实在太弱了。
柳茂欣喜若狂的声音传进来:“大伯,伯,哥,生了,小红生了,哈哈,生了……”
男人们都出来了,站在柳茂两口子的那孔窑洞外,全都舒了口气。
柳魁提溜着柳侠把他捉回来,柳侠挣扎着,两条腿被雪映得白生生的:“咱妈都说了孩儿一生出来就叫我第一个看,我就进去看一下。”
柳长青不说话,帮着大儿子把小儿子按住,柳魁勒紧了弟弟进屋:“女人生孩儿哩地方男人不兴去。”
柳侠泥鳅似的挣扎:“为啥不兴?我又不看二嫂,我看小孩儿哩。”
柳魁把柳侠按到炕上说:“看谁都不兴,一会儿咱妈就把孩儿抱出来了,你随便看。”
柳侠踢腾腿:“我非现在看,非现在看,咱妈说了叫我第一个看哩。”
柳魁把拧绳踢腿的柳侠塞进被窝,坐炕沿上按着他:“天快亮了,你睡会儿吧孩儿,等五大娘把孩儿洗干净,大哥抱过来给你看,中不中?……啊……你要再踢腾我可打你……”
“柳魁,快,快回去把咱西屋哩门拆下来,茂家还一直流血,您五娘怕会大出血,人得往公社送,把小凌也叫来,我去喊您福来哥。”柳长青顾不上一身的雪,推了大儿子出去,又一把扯下了柳侠正盖着的被子:“幺儿,去睡您四哥那儿,明儿不去上学了,搁家听您妈哩话,。”
柳侠看着柳魁飞奔出去,柳长青也抱了被子出去,楞了一下,麻溜儿的套上棉裤棉袄也跑了出来。
院子里乱了套,徐小红已经不再嘶喊,刚生下的小孩儿也不哭了,柳茂嘶哑恐惧的叫声却一声比一声响。
翟玉兰围上了围巾,把架子车套上拉到了徐小红的窑洞门前。
孙嫦娥又抱出一床被子,不停地叮嘱她:“你啥也不用管,孩儿就给我撇家就中了,路上千万别慌,有您大哥哩,没事。”
柳凌一边系着棉袄扣子一边跑了下来,他虚岁才十四,人也单薄,其实抬不了重东西,但是几十里的山路,还下着这么大的雪,走起来特别费劲,他就是中途换换手,让其他人能歇口气缓缓。
没过几分钟,从西边坡上又跑过来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一过来,二话不说就加入了忙碌的行列,他是柳长青的西邻居柳福来。
很快,徐小红就被包裹的像一只巨大的蚕蛹,用绳子固定在门板上抬了出来。
柳家岭到望宁的路即便是晴天,上坡的时候一个人也拉不动一辆空架子车,至少后面还得一个成年男人推着走才行,何况今天这样,架子车只能在下坡的时候借借力,多少省点力气。
柳长青看着柳长春、柳魁、柳茂、柳福来把人抬起来,柳凌和翟玉兰拉起架子车跟着,回头对孙嫦娥说:“你看好孩儿们,我得先走,去公社找找王书记,要真是大出血,得赶紧往县医院送。”
公社书记王长民有一辆破吉普,不止一次的往县城送过重病号;不过今儿这雪,吉普车可过不去千鹤山……柳长青心里暗暗叹口气。
柳侠拉着孙嫦娥的衣服,吆喝着对柳长青说:“伯,过上窑坡时候你慢点,那儿一下雪特别滑。”
“我知道,幺儿你搁家听话,别叫您妈……”柳长青后面的话被淹没在风雪中。
柳侠坐在被窝儿里,紧张的浑身僵硬,挨着他左腿的小包袱里是个小孩儿,一脸褶子、粉红色的丑小孩,就比老鼠大一点点儿。
孙嫦娥去厨屋给吴玉妮做饭了,柳侠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得看着这个孩儿,所以他就一直这么盯着看。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这小丑孩儿的叔,该抱着他晃晃才对,大嫂大哥和孙嫦娥他们抱着柳葳、柳蕤睡觉的时候都是晃来晃去的。
不过,现在柳侠不敢抱,小孩儿软乎乎的,柳侠的黑爪子上树、掏雀儿、打人、写字儿都特别好使,就是抱这个小孩儿他横竖不趁手。
“吱呀——”门开了。
柳海端着两个碗进来:“咱妈说今儿咱都不去学了,叫你吃完饭就睡,你吃吧,我下去把柳钰哥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