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和孙嫦娥一起坐在树荫里,一边聊天一边抿袼褙或铰鞋样子;
或者缝全家人的被子;
或者诅咒村子里的长舌妇;
或者一起发愁叔叔们的婚事;
或者幻想孩子们将来的美好生活;
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柳葳幻想过祁津津在柳家岭的日子。
她不用像奶奶和母亲那样溺爱弟弟妹妹们,更不必天天为他们操持日常,她只要真心喜欢他们,愿意看着他们玩闹,欣赏他们和城里孩子不同的生活和游戏方式就行。
偶尔修理一下小家伙们他也不介意,三婶儿现在不就经常修理小萱么,把烧鸡(或酱牛肉或卤猪蹄)吊在马灯上面,不背会二十个单词和十个短句就只准看不准吃什么的,柳葳觉得完全不是问题,他从精神到行动都可以表示支持。
他还想过和祁津津分享望宁一带的风俗,让她不至于傻傻地犯了什么忌讳,比如:
秀梅说,红色能驱鬼,二婶儿盼了那么多年才有了猫儿,肯定惦记他,二奶奶也肯定记挂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子,可猫儿不能跟她们走,所以十二岁之前,猫儿身上的衣服或物件,多少都要有点红的,猫儿小时,都是用红红绿绿的碎布缝起来的。
秀梅还告诉他,这样的话不能跟家里其他人说,因为二婶儿只有二十多岁就没了,家里有上了年龄的长辈时,是不能随便谈乱早亡人的。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
一个连他的出身都嫌弃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他的家人?
…………
柳侠一个人嘟囔完了,才转身回家,看见放在游廊里的自行车,他又郁闷了。
那是柳葳的车子。
那天,程新庭和江帆回来之前,祁三嫂又和柳葳说了很多,柳葳当时的情绪很激动,和柳凌说的时候伤心、沮丧,还有愤怒,但做为旁观者的柳凌,却从柳葳的复述里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柳葳说,祁三嫂感叹了几句,也为他和祁津津感到遗憾,但又说中国城乡之间巨大的差别就在那里放着,全世界都看到清清楚楚,他们真的是怕两个人最后不但夫妻做不出,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然后,祁三嫂不知怎么就把话题转到了柳葳的大学,赞美a大严谨的校风,诉说自己当年出差第一次看到a大大门时激动的心情。
最后,还邀请小萱暑假去祁家玩,说祁老爷子刚接的一个病人是古筝演奏名家,那人听说祁含嫣要到少年宫学习古筝,觉得孩子太辛苦,说她暑假来看病时,可以每次留下来一个小时教祁含嫣,祁三嫂让小萱跟着一起学。
柳葳觉得,小萱一个男孩子学古筝干嘛,祁三嫂根本就是在没话找话。
而柳凌觉得,祁三嫂之所以得到了柳葳明确的说法还不走,而是继续和小葳聊天,是因为她不想因为亲事不成就成仇人,祁三嫂是在含蓄地表达善意。
柳侠刚开始因为心疼小葳而情绪激荡,不肯认同柳凌的分析,后来冷静下来,再加上祁越和岳祁也还和原来一样,过几天就会带着孩子继续来柳家玩,他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柳凌的分析确实有道理。
而且,他和柳凌、甚至包括柳葳也都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城市和乡村确实是被人为地筑起了一道高不可攀的藩篱,藩篱的一边不是天堂,而一边却在某方面接近于地狱。
最近几年,这道藩篱终于被触动了,松散了一些,但几十年全方位政策不公平积累下来的巨大差距,要抹平,路艰且长,在真正的城乡实现平等之前,谁也不愿意拿自己家的孩子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