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摸摸柳凌的头,温声说:“我不打孩儿,小凌,幺儿就没说过他攒钱干啥呢?”
柳凌摇摇头:“没有,谁问他都不说。”
柳长青看着远处灰暗的群山,深深地叹了口气。
徐小红的“五七”还是按柳茂的意思单独办了,钱是柳茂去自己单位借的,他在罗各庄煤矿上班,合同工,两年前工资从十一块钱涨到了十四块,给生产队交十块,剩下的是自己的,他这次借了七十块。
柳茂订了最高规格的七色花供,就是七种颜色的各种动物造型的馒头,让逝者到阴间驱使享用的,一套要十五块钱,又买了三斤猪后臀肉,余下的钱,他全部买了金元宝银元宝,金山银山摇钱树,柳茂还特地让做了自行车,缝纫机,大立柜,板箱,八仙桌,手表……
所有徐小红曾经梦想但从不曾拥有过的,柳茂都给做齐了,柳茂给了妻子一个柳家岭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最风光体面的‘五七’。
办完事的第二天一大早柳茂就走了,到底没有上来看猫儿一眼。
柳川在翟玉兰‘五七’的次日就已经走了,他的假期结束了。
家里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但柳长春家却没有了一点生机。
柳长春和柳钰现在一日三餐都在上面柳长青这里吃,这是孙嫦娥强硬要求的,柳长春推了几次,一家人就都在那里坐等着他,他不去全家都不开饭。
秀梅对此没有一句怨言。
孙嫦娥和秀梅的娘家是邻村,都是望宁大队附近比较富裕点的村子里的,两人的恋爱婚姻也几乎一模一样:在望宁公社无意中碰到柳姓青年,一见钟情,女方全家反对,然后没有一根线的陪嫁走人。
后续不同的是孙嫦娥当年多次回娘家都被拒之门外,而秀梅在有了柳葳之后,她妈会在望宁有古会的时候和她见一面,偷偷给她两块体己钱,前年柳蕤出生后,她和柳魁又一次去娘家,他爹虽然板着脸,但总算没把他们赶出门。
其实,秀梅在没嫁过来之前就听说过孙嫦娥,因为她去望宁公社的时候,不止一次有不太正经的上点年纪的男人说:“真好看啊,快赶上当年的赛嫦娥了。”那时候,秀梅想像过赛嫦娥的样子,但却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被十里八村夸成仙女的人会成为她婆婆。
而徐小红,和他们不太一样,徐小红和柳茂是高中同学,俩人在学校就偷偷恋爱了,毕业后柳家托人去提亲,徐小红的父亲不同意,他有更好的目标,已经替女儿物色好了,是望宁供销社的一个售货员,合同工;徐小红以死相逼,柳长青又托孙志勇给柳茂办成了罗各庄煤矿的合同工,徐小红终于明媒正娶的进了柳家。
而柳家人也对得起徐小红的坚持,她过门三年没有怀孕,无论村里人说什么,柳家人都没有嫌弃过她,柳茂对她更是一如当初的好。
秀梅能理解柳茂失去徐小红后的痛不欲生。
日子一天天流水似的过着,柳侠在期末考试前的一天,终于攒够钱,给猫儿买了第一袋奶粉,猫儿喝了快一满瓶,还撑着要,柳侠狠狠心,又给他沏了少半瓶,猫儿喝的痛快,吐得也麻利,刚喝完,一个饱嗝,跟着白乎乎的奶就全翻了出来。
柳侠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猫儿不停的吐,把柳侠心疼的直叫:“猫儿,别吐了孩儿,你一口就是小叔一星期哩字纸啊!”
猫儿听不懂柳侠的话,可是柳长青、孙嫦娥和大哥柳魁都听懂了,柳魁那样的大男人,眼圈一下就红了,他接过猫儿,帮他把罩兜脱下来,一边推柳侠:“去,看你身上,赶快去把棉袄脱了擦擦,
我那件绿棉袄就搁炕头儿上咧,你先换上。”
秀梅把猫儿接过去,说丈夫:“你去拿,幺儿快湿透了,出去冷。”
孙嫦娥正在掀开锅准备出馍,扭头对柳凌说:“您大哥他们说话咧,你抱会儿猫儿,柳魁,别拿了,您伯那件军大衣我给改过了,给幺儿和小钰一人改了一件棉袄,本来说是过年再叫他穿呢,凌儿,你去拿过来,搁我炕头儿那板箱里放着哩。”
柳长青对自己六年的部队生涯十分珍惜,他虽然不说,孙嫦娥看得出来,快三十年了,柳长青当初所有从部队带回来的衣服都穿烂完或给家里其他人改成衣服了,唯有那件棉军大衣,孙嫦娥一直放着,每年最冷的时候拿出来柳长青穿些天,过后就晒晒放起来了,直到今年,没有一分钱给孩子们做衣服,可总是过年呀,大的就不说了,几个小的好歹得新新儿的,就是拿旧衣服改的也是好的,
柳长青自己先把大衣的缝给剪开了,孙嫦娥才动手改。
柳魁站起来:“没事,那件放着让幺儿过年再穿,他是最小的,过年好歹得添一件,再说了,我那件暖和。”
柳魁说的绿棉袄,是他从部队复员时带回来的没有领子的军棉服,厚实软绵,柳侠现在才十一岁,穿上又宽又大,不过特别暖和,他把猫儿裹进去,然后把被子搭在自己腿上,这样猫儿的脚更暖和。
俩人坐在炕上,猫儿现在已经不再是一天到晚的睡了,这会儿睁着乌黑的小眼睛看着挂在墙上的煤油灯。
柳侠一遍又一遍的指着油灯教猫儿:“这是灯,油灯,照亮用哩灯。”
柳长春坐在灶膛边,看着炕上那个孩子,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说句“过来,让爷爷抱。”
柳侠接过孙嫦娥递过来的奶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