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脚像是踩在绵软的云团里,沉沉浮浮,踩不到底。大片大片耀眼而斑斓的色彩旋转着闯入眼帘,楚辞拿手遮了一下眼, 隐约觉着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不断地吵嚷。
脚下突然生出了黑色的粘稠的藤蔓,蜿蜒着一路顺着他的双腿攀爬上来, 粘腻的触感令楚辞一下子便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神,才不让自己于这腥臭的水中彻底晕过去。
恍恍惚惚之中,只听耳畔有苍老的女声一字一顿地叮嘱他:“不可信,那些都不可信!”
“只有家人, 只有和你血脉相连的家人......”
剩下的话便再听不清楚,眼前只剩下一张开开合合的嘴。身上突然间窜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楚辞勉强挣扎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醒过来!
快醒过来,这只是个梦!
许是因为他的意志实在太过强烈, 几乎是瞬间,他便从这可怕的梦魇之中挣脱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坐起身。直到这时, 他才发觉自己一身家居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湿淋淋凉冰冰贴在身上。
他坐在床头,轻轻平息了下自己的呼吸。
他已经有很久不曾做这样的噩梦了。
窗帘昨夜并未被完全拉上,阳光便觑着这个缝隙,大片大片地透过落地窗倾洒进来。窗外是奔腾而浩荡的江,无数高楼大厦于江畔高高矗立,直直地刺破了云层,蜿蜒的车流如同一条长龙,一点点向天边行去。
他撑着额头坐了半日,方才想起来,这已经是在自己的新家了。
唐元做事一向是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他既是下定了决心要给楚辞换个地方住,立刻便去找公司的财务拨了款,随即耗费了整整一周兴冲冲载着楚辞到处选房子,最终选中了江边一栋高层公寓。十四楼的视野开阔而自由,一眼可以将半个城市的风景尽数收于眼中。除此之外,小区的管理也严格了许多,保安每天三次巡逻,还有全套警报设施,正是适合艺人居住的地方。
楚辞并不曾拒绝。自上次他同薛芷蘅的绯闻被爆出来之后,他也算小小地火了一把,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却也有不少小报记者借此盯上了他,力图要从他这处挖出个惊天大料来。不仅从公司处开始跟车,还派了人在他家附近蹲守,要不是唐元做惯了经纪人,行事机敏,只怕那群记者早就将他先前住的那个地方摸了个透彻了。
他先去了厨房,与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柠檬水,随即走去书桌旁,查看唐元这次递给他的几个剧本。几个神仙皆不知去何处晃荡了,只有火眼金睛兽慢腾腾从云中踏过来,亲昵地将毛茸茸的大脑袋搁在了他的膝盖上。它懒洋洋地张开嘴,吐出一口童稚而清甜的小奶音来:“凡人,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
“油条豆腐脑。”
楚辞头也不抬,回答的干脆利落。
火眼金睛兽向他身上蹭了蹭,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我们已经吃了整整一周的油条豆腐脑了......”
“没办法,”楚辞摊手,顺带在它颈间的毛发上使了点劲儿顺了顺,惹得火眼金睛兽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呼噜,“前段时间拍戏实在是太累了,我也需要休息一下啊。”
整整三个月都在片场间周转,几乎是连轴转,每天休息的时间也屈指可数,熬夜什么的都成了家常便饭。楚辞自认不过是个普通人,本来身体便不能算是十分康健,经过这一趟入组,更是明显觉着身子骨弱了下来,时不时还有些咳嗽。太上老君与了他三颗仙丹,这才将他的病根儿彻底拔除了。
也因此,这些天来,女娲的人偶便发挥了其不同寻常的作用——无论是妖媚动人的狐妖还是冷清禁欲的君子,通通都被塞入了厨房,变成了做饭的伙夫。而楚辞也就只负责在旁边打打下手,将饭菜端上桌子,其它便一概不问,面对众神仙委屈的小眼神,只当做视而不见。
狐妖甩着蓬松的大尾巴将方才正太买来的豆腐脑端上桌子,顺带飞来一个缠绵而幽怨的眼波,眼神哀怨的如同在看一个负心汉。
他自从女娲手中捏出来,便不曾遭到过这般冷清的待遇,因此贝齿咬了咬艳色的唇,到底是不甘心,柔软的身躯便黏了上来:“爷......”
声音里也像是插满了无数勾人的小钩子,听的火眼金睛兽颈部的毛一下子直直竖了起来,整个兽缩在楚辞腿边打了个哆嗦。
“乖,”楚辞这才从剧本中抬起头来,敷衍了事地摸了摸狐妖的头,“去把勺子也拿过来。”
狐妖:......
这个不解风情的凡人!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磨蹭了两步,恋恋不舍从楚辞身畔磨蹭走了。明明心中满是不乐意,可奇异的是,那于他头顶上简单的一拍竟也让他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满足来,下意识又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楚辞在家里歇了十几日,这才将状态彻底调整过来。他换了身简单清爽的蓝白色运动装,因为嫌弃额前的刘海碍事,干脆直接拿皮筋绑成了个朝天的小揪揪,顶着个干净利落的苹果头下楼去跑步。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时,楚辞仍在低头摆弄着手机与他家小朋友发短信,见电梯到了头也不抬便向上走,丝毫也未注意到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了另一个人,正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
看了半日,那人方才笑了一声,笑眯眯搭话了:“小朋友,这是要去晨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