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今日有些特别。苏令蛮并不为他的挑衅所动,安安静静地坐到南窗檐前的塌上,手百无聊赖地敲着桌,人往窗外白茫茫的积雪翘去。
苏覃大感奇怪,往常二姐姐一听这话就跟吃了炮仗一样,今日却跟潭死水似的,不该啊,觑眼偷瞧,却正对上吴氏好奇的眼神:“覃儿,今日怎未与你那群同窗们嬉游?”
“今日大雪,路上多有不便,先生体恤,便通知我等罢课一日。”
苏覃垂着头,老老实实道。再抬头又是一脸乖顺,似有口无心地道:“母亲,父亲刚刚去账房支了些酒钱,说是要与叔父外出玩耍,不知儿子可否一同去?”
“你来阿娘面前说这些作甚?”谁不知道但凡阿爹去支酒钱,说是与叔父玩,都是去春风苑喝花酒?苏令蛮直起身,走到苏覃身边,撩了撩袖子。
苏覃不觉退了一步:“二姐姐,覃弟不知何处错了。”
“莫与我装傻,你学堂里那帮小子哪个不知道吃酒的意思?你跑我阿娘面前碎嘴,不就是想让我阿娘知晓?怎么,丽姨娘让你来我阿娘这挑拨离间来了?”
苏令蛮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嗤他欺人软。苏覃一个矮腰,从她身旁钻了过去,跑到吴氏床前扯她被子,“母亲,儿不过是想与母亲说说,二姐姐又想欺负人。”
吴氏一脸尴尬,她心里对苏护又出去喝花酒有些别扭,可又觉得苏覃小小年纪不至如此。阿蛮自小力气大,读书不行,弓马齐射的功夫却是不差,苏覃虽是男儿,生得文弱,自小便打不过阿蛮。
她抬手阻止阿蛮,有气无力道:“阿蛮,莫欺负弟弟。”
苏覃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过去,苏令蛮气结只得罢手,心道亏阿娘空长了双明目,却是个好歹不分的睁眼瞎,实让她帮亦无从帮起。
晌午的饭食是三人一起在正院吃的。
苏令蛮和吴氏俱都吃得清淡,苏覃亦摆出了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苏令蛮暗中啐了声“虚伪”。
苏覃斜眼看她:“二姐姐今日吃的如此之少,可是想要减一减身上的负担?”
苏令蛮放下粥碗,小米粥炖得香糯,可她却突然失了性质。吴氏不免担忧:“阿蛮,可是饭食不合胃口?”
苏令蛮摇头,“阿娘,小米粥很好,你多进些。”
吴氏莫名地看着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阿蛮你还在为你镇哥哥之事难过?”
“阿娘太不了解我了。”苏令蛮哭笑不得地道:“镇哥哥虽好,但毕竟弃了阿蛮,阿蛮可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只是……”
想要瘦一些罢了。她也想像大姐姐那样,出门访友不会被旁人嘲笑,不会被定州城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不起。
苏令蛮以巾帕拭了拭嘴,递给巧心,站了起来:“阿娘,覃弟,你们慢食。”
苏覃像第一回 认识她似的,愣愣地道:“二姐姐今日……”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阿蛮,你……”吴氏想到一种可能,蓦地睁大眼睛,莫非女儿又想跟幼时那般折腾了?她停下汤匙,放到一边,小米粥突然就感觉闻起来不甚香了。
苏覃不明白这两人打起了什么哑谜,正欲问出口,却被郑妈妈领进来的春雨打断了:“夫人万福,小郎君万福。”
春雨是丽姨娘的贴身女大丫鬟,苏覃自然认识:“你来作甚?”
春雨朝吴氏福了福身:“夫人,丽姨娘让小郎君回去,小厨房特地炖了你爱吃的东坡肉,姨娘还等着你一同进食呢。”
“哼,丽姨娘还真是着紧,我说小覃弟弟,你还是快去,免得呆久了丽姨娘又觉得我阿娘要害她那宝贝疙瘩。”
苏令蛮毫不客气地道,这早先年便有前例了。不论苏覃是腹泻了还是着凉了,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丽姨娘告状是一告一个准,后来吴氏干脆就不沾边了。
苏覃起身抬腿便踢了春雨一脚:“小爷这有你说话的份?”
春雨立时跪下磕了头:“小郎君恕罪,丽姨娘吩咐的,奴婢不敢不遵。”
苏覃收起怒容,朝吴氏露出个可怜兮兮的笑来,“母亲,此番儿子要告退了。”变脸之快,简直让苏令蛮咋舌。
吴氏看着这一主一仆摇摇摆摆地出了内室,才道:“阿蛮,你当真又要折腾自己?”
“阿娘,你莫管。”苏令蛮摆手,见吴氏歇嘴不吃,便招呼翠缕将碗碟收了,重新往南窗榻上一靠:
“当年我还懵懂,便嘴里喊着要瘦一些,实际也没什么章法,决心也不甚坚定,”苏令蛮此时面上的神情,让人想起了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充满希望和坚定,“只是。我还想问阿娘一件事。”
巧心进门给一人都上了一盏热热的温羊奶。
苏令蛮执起瓷盏小酌了一口,羊奶温和的口感滑入喉咙,杏仁的味清而淡,才问道:“阿娘可,我六岁那年大病一场,胖症亦是从那时便起的。”
吴氏只觉得匪夷所思。
阿蛮小时确实玉雪可爱,如观音座前的童子似的。
当年她身子骨不好,千辛万苦诞才下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便当宝贝一样养着,生怕错漏了哪里。孰料六岁之时一个晃眼没见,就落入池中大病一场,险些去了,她走投无路之下听了旁人的话,去城外最有名的清净寺烧香,最终才得了贴方剂治好了女儿的病。
“那你要问何事?”
“那药方阿娘可还留着?”苏令蛮面上平静,一只手却忍不住轻轻抚着瓷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