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只是没成仙的,那成仙之人早前在凡间所布之阵又当如何?还不得日日青烟、方圆百里风调雨顺才能配得起人家身份?
而什么样的阵会失效?如土龙的庞大躯体,如黑雕的滚滚黑气,逆天而行者一旦死了,他的虚妄法术便散了。
曾经伏诛的妖邪如今复生,难免教人联想到当日诛杀镇压它之人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尤其是宋衍河撒符灰于整片白泥弯之上,又移山布阵于此,这样的手段用来镇压一只黑雕,按理说绝对是足够的。可黑雕竟能复生?这不等于昭告天下,宋大仙人的阵法失效了么?
陆晨霜疑道:“你师父当年真的是……”成仙了?
“陆大侠请慎言!”邵北罕见地失礼一回,打断他道,“师父飞升之时,一道灵光从南涧石室冲天而上,透云霄几重直达人所不能至处。当年,你也曾亲至无量观礼!”
说到观礼……陆晨霜三年前去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回来没几天便听说礼已成,宋衍河得道飞升。他听时还愣了一愣来着——其实有句话他那时就想说了:成仙只用七天七夜,时间是不是嫌短了些?
古籍里说:“天有九重,达九重之上者方为仙。”茫茫九重天,哪怕飞个七七四十九天也不为过,这宋衍河升得可有些快啊。
当然,陆晨霜自己没成过仙,这话若是说出来难免叫别人觉得他是眼红嘴酸,见不得人好,所以当年他选择不损口德,适时地闭了嘴。而今,邵北眼底已见血色,他更不忍心对于一个失了师父的小徒弟说这重话了。
“黑雕复生,总不会是它自己跑去告诉你的。”陆晨霜问,“你是怎么发现这只黑雕,又是怎么确定就是它死而复生?”
“陆大侠可还记得我那位多梦呓语的徐师弟?他乃是玄阴体质,并不适合修行无量心法,可我掌门师叔既收他为亲传,我们便也只能对他多加看护。”邵北说道,“平日里接到誓文,因为行程日期不好确定,所以我一般不会亲自前去,但我派每年收到请驱孤魂野鬼的求愿不下百件,这种当日便可往返的,我也会为派中分忧。那一日,轮到我带着苏、徐二位师弟前去一处驱鬼,在回山途中,徐师弟忽然叫我,道‘师兄,我走不动,有人在拉我’。那条山阴小道上分明只有我们三人在,我猜想是他体质特殊的缘故,便问他那些人说什么。徐师弟道,‘那些人说,不是我们驱的鬼吸了他们的阳气,而是一只怪鸟,它吸干了他们阳气,还啄食了他们的骨肉。’”
陆晨霜:“……”怪不得那位徐小兄弟多梦。
招鬼的玄阴体质却偏偏没事儿专往闹鬼的地方跑,与长此以往下去,别说多梦的毛病能不能好了,不被吓死已是福大命大!
“此事虽有蹊跷,但鬼魂之言不可尽信,于是我用破怨之法将徐师弟与拉他的魂魄断开了关系。”邵北继续说道,“数月之后的一日,我翻看师父旧年的手稿时见到了镇压黑风一事的记录。这一篇手稿我从前也曾看过,此番再看突然发现,这黑雕吸人阳气、啄食骨肉的残忍手段与徐师弟所言太过相像。可惜师父手稿中只将阵法布置一语带过,我看得不太明白,也推演不来,便带着二位师弟来到了白泥弯查看。师父手稿中记载,他先以缚恶铁索将黑雕尸首困住,又设‘神兵镇恶阵’压于其上,最后移南山砾岩土方覆盖,堆积数丈之高。而我和二位师弟到这儿时,山底已经开出一个洞口,洞中空空如也,黑雕尸首不知去向。我自那时起才怀疑它死而复生。”
夜风微凉,从陆晨霜的背后一直吹透到了他心上。
他多年前也曾遇到过偷摸留了后手,诈死后又活过来的妖邪,但与这次不同,它们多是等人一走远就一骨碌爬起来的。想到这黑雕时隔十余年又复生的未知手段,陆晨霜心里极不舒服。试想,倘若他斩杀过的妖邪们都来这么一下子,那可是有点儿吃不消啊。
“我知你师父是真的飞升了,”陆晨霜顺着邵北的话,道,“应当是这只黑雕修了些什么邪门歪道的术法,才能逃过宋仙人的法眼罢?”
邵北未动也未答,远眺山洞的目光有些呆滞。
看来多半是这小子想起他师父从前的千般万般好,再一想,担心此事对恩师威名有损,故而伤怀。
一个人的修为如何,不但决定了他能否扬名立万,也决定了紧要关头时能守住多大的秘密,比这再多的,可就守不住了。幸好今日撞破此事的是陆晨霜,若换做别人,不知会不会出去胡说八道一番,毕竟宋仙人的往事不是谁都有机会捕捉到的。
陆晨霜怕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除了这黑雕,没别的复生了罢?”
邵北抬眼,无声与他对视。
陆晨霜阅兔崽子千变万化无数,看这眼神,分明就是一副“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心中大惊,忙问道:“还有什么?”
邵北不答反问:“陆大侠,你能信我几分?”
“眼下不是我信你几分,而是你信我几分?”陆晨霜一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让我同来,苏明空又拦我进山洞,你们两个这分明是不相信我。既然不信,又何必倒过来问我信你几分?”
“是我愧对陆大侠。”邵北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我在来的路上传声于苏师弟,叫他务必拦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