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适之无奈摇头,转身把门关上后,就见太子径直进了他的屋子,随后传来他微带怒气的声响,“适之想要出宫?”焦适之一愣,立刻明白太子该是看到了他收拾起来的包袱。他走进屋内,就见朱厚照看着床铺上的包袱,脸色平静。但从刚才的声音来看,这心情定然是不怎么样的。
“殿下,年关时节,卑职总是得回去的。”焦适之冷静开口。
朱厚照皱眉,显然从来没想过这个事情,不过片刻后他忽而低声嘟囔,“早知道就送焦君一程了。”
焦适之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轻声说道:“殿下,除了宫人与皇宫的主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皇宫长久地留下去,所有人都是过客。”或许是今日烛光下的朱厚照显得十分孩子气,甚至让焦适之看出了几分委屈,他不自觉地吐露更多。是呀,除了内侍与皇宫之主,宫女也在二十五岁出宫,侍卫到了三十岁便需要替换,没有人能一直留下去。
朱厚照的脸色微动,视线落在焦适之身上,褪去往日稚气的神色,眉宇间显露出点点淡漠,此时的他更像当日焦适之在储秀宫所见的太子殿下。
“适之,跟在我这个太子身边,是不是还不如像林秀那样拼搏自在许多?”朱厚照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看着他的眉眼,反倒是问了另外一个完全不着边的问题。
焦适之淡声说道:“人各有志,有人愿遨游三千丈争取功名光宗耀祖,也有人愿一人一孤舟蓑笠自在飘摇。这种事情,不是看他人怎么想,而要看自己怎么想。”
朱厚照挑眉,“哈哈,适之,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有能力,却不去为你自己洗脱名声?就算你之前没有,你现在是我的人,这点小事要解决还不容易?”
“父亲既然给予卑职血肉,便是卑职的恩人。莫说他毁我声名,即便他要卑职性命,在那当时,卑职也会给的。”焦适之宛若不觉他话语的骇然,轻描淡写地说出。
朱厚照小鼻子一皱,连眼眸中都带着点星不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焦君为一己私利害你,即便是父亲,怎么能够自己送死?”
“殿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本意原是人若是不修炼自己,淡泊名利,天地会诛杀之。世人以讹传讹,反倒成了截然相反的意思。正如卑职刚才所言,汝之蜜糖,彼之砒霜,这便是卑职本心所想。只不过……”言及此时,焦适之忽觉不妥,再谈下去,泄露的心思就太多了。
但刚才朱厚照状似无意的问题,却触动了焦适之的心神,是否在这个吊儿郎当的太子心中,也藏着隐秘之极的疑惑,到底世人看重的是朱厚照这个人,抑或是朱厚照这个太子?跟随他的人太多了,yù_wàng也太多了。
“卑职不愿追究,原因有二。一是卑职原本的确没想到杨氏的心思,也未料到结局会是这般,这原本就是卑职的问题。世事本就是如此,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这是给卑职的警戒。二是,焦君是卑职的父亲,除了此事他从未亏待卑职,这是卑职欠他的。”
“但该还的皆已还尽,除了己身,卑职再无其牵挂。”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朱厚照眼眸中泛出点点愕然,继而朗声大笑,舒畅至极!
他担心着焦适之唯唯诺诺,不知反击,岂料他心中本就自有沟壑,计算分明。赌这一次,换来以后几十年逍遥自在……
“你就不怕赌输了?”朱厚照犹带笑意,大眼异常明亮。
“殿下,卑职并没有在赌。”焦适之眼眸眨了眨,淡定地说。
朱厚照一愣,继而抚掌大笑,“是是是,是我想差了,是我想差了——”
“罢了罢了,你愿出宫便出宫去吧,原是我担心错人了,现在我倒是需要为焦家担心了。”朱厚照摸了摸下巴,玩味地说道,明明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却硬生生从刚才的动作中透出邪气。
“这么晚了,我就不打扰适之休息了,按惯例你该是后日出宫,明日我带你看点好玩的东西,算是今夜的回礼。”太子兴高采烈地走了,留下后悔的焦适之,殿下啊,他还真是不太想看那个“好玩的东西”。
“对了,适之。”朱厚照猛然又从窗户探出头来,“这个给你。”差点把今夜悄mī_mī来的目的给忘了。
一个玉坠划起弧度落到了焦适之手中,朱厚照笑眯眯地走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真是来也高兴去也高兴。
焦适之看着玉坠中间被纹路环绕在中间的“适”字,整个人都怔住,许久后眼底流露出淡淡却无法抑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