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仪并不十分吃惊,反而像早知道了一样,低一低头半合着眼目,方才多么灿烂的笑容都化作唇齿轻抿。
“是,再听也该听腻了。”
狄美人面上更不解,看她低头抿唇的模样似乎又有哪里不开心,急忙紧了紧双手问道:“这曲陛下从前可是常听?那如今为什么不听了?”
裴昭仪淡淡抬头看她一眼,唇稍一苦,携出一丝伤怀:“从前是常听,算是陛下最爱的一首,如今啊……没什么好奇怪的,怎么会有人反反复复只听一首曲子还不厌烦的呢?”
狄美人面上表情一滞,正在这时右前方抬舆的人踢到一块石子,整只舆失了衡,随着向右前倾倒,恰好狄美人位在右侧,一下子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摔下,却被裴昭仪一手捞住腰身按进怀里。
也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刻意维护。
总之抬舆的人及时补救,将舆平稳落地,所以二人都未受伤,下面的人看清刚才危机的情形,赶紧跪在地上求饶。
“行了。”裴昭仪说:“幸好没伤到狄美人。”
狄美人尽管刚才被吓到,听到这话也还不忘抬头对裴昭仪感激地一笑。
行到正阳殿狄美人下了舆,临别一幅依依不舍的模样看向裴昭仪。
“姐姐慢走。”
“妹妹快进去吧。”
总算是分别后车舆继续前行,舆上裴昭仪回过头来,衣袖撑起遮了眉目以下,仿佛轻蔑地笑了一声,又仿佛只是随意看看。
箭尖缓慢移动,直到与眼眸连成一线。手指用力,勾住了弦,徐徐向后拉开。
雌鹿警惕地竖直脖子,环视一周,一双湿湿的黑眼眸里映出寂静的山林:枝条像盛装舞女的手臂,挽出一袖红红黄黄绿绿的叶,风吹过,沙沙动静。
总算放下戒备,弯曲脖颈,舌苔刷过身畔幼鹿薄薄的脊背。
“嗖”。
箭羽穿风而过,射中小鹿的腰腹,伴随一声哀鸣,这小小的猎物倒在地上。倏忽又一支箭射出,紧随在先前那一支之后,是冲着更庞大的目标而去,却意外落了空。
原来早在第一支箭未中之时,雌鹿已受到惊吓,极速跑开,堪堪躲过第二支疾来的夺命器,隐入了草木深处。
慕容暐和慕容冲各自收了弓,左右立刻快步上前去捡拾战利品。
“唉。”慕容冲无奈地叹一口气:“明明差那一点就要射到了。”
慕容暐在一旁笑道:“这第二箭未免出得太慢,畜生何等机敏,怎会听到了第一箭风声之后还呆在原地供你射杀?”
慕容冲略有不服,于是辩解道:“皇兄杀其子,臣弟之后杀其母,母亲看到儿子被射杀,难道不应该因巨大的悲痛而寸步不能行吗?怎么会连回头都不曾,只顾自己逃窜?”
慕容暐想了想,说:“畜生就是畜生,与人不一样,且人也曾有‘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的无奈,更何况畜生呢?”
慕容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中拽着缰绳向后一勒,看着侍从手中捧着的的猎物,以手指着清点,半晌回过头来笑着对慕容暐说:“皇兄总共射出十二箭,除却我打的猎物,还剩十三。”
慕容暐展唇轻笑,眼神高抬,看似随意地向身后望去:“有一箭射出时,双兔并走,所以得二。”
慕容冲笑嘻嘻地把头一低:“陛下英武。”
“行了。”慕容暐依旧忍不住把方才一道清浅笑弧留在嘴边,又对慕容冲说:“昨日朕叫你留心秦使的话,现在说说。”
慕容冲诚实地摇了摇头。
慕容暐抿去唇齿间笑意,蹙眉问:“怎么?”
慕容冲回答:“秦使没有去我府上。”
慕容冲说的是实话,昨日他出宫回到府上之后,哪也没敢去,静静待着秦使来访,到了黄昏还未曾有人通报,夜幕来了他也不敢和衣睡去,绷着一颗小小头颅坐在书房中静候,直到清晨从案上爬起来,才知道自己等了一夜。
慕容暐沉下眼眸像是思索,许久都不说话,于是方才兄弟间愉悦游猎的气氛消散不见,慕容冲在马上坐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平素也该是他最知道亲兄的脾气,所以到这时候即使自己真的没有言谎,心中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慕容暐总算又看向他,却只是说:“走吧,咱们回去。”说完这话也不管慕容冲作何反应,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头也不回。
剩慕容冲听到他的话后愣了一刻,在身边侍从都跟随皇帝御驾走开时才知骑马快走几步赶上。
这样的境况反倒更显危机。若是慕容暐再略带狐疑地问上一句“当真没去”,他也好竭力将他的诚实放在眼中,任他左右前后地审视。现如今却连被审视的机会都没有,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去”,什么都听不出,于是让人无所防备。
慕容暐回宫后召了慕容臧前去。
“陛下。”
慕容臧带着一只锦盒,行过礼后便双手捧着奉在头顶,左右宫人接过去,放在皇帝面前打开。里面无非是金玉之器,说贵重的确贵重,但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慕容暐眼里也并没什么。
“这是什么?”慕容暐问。
“秦使送来的礼物。”慕容臧答。
“既然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慕容暐说。
慕容臧微颔首,交递的宫人便合上盖子,又将锦盒端着送回给原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