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陆必行懂了。
因为对于一些人来说, 有些伤口经年日久,摞起的伤疤成了不可触碰的逆鳞, 哪怕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一缕微风, 都能刺痛那里。他瞳孔轻轻地收缩了一下, 下颌明显绷紧了,然而只是一瞬间。
随即,陆必行轻轻地捏住图兰的手腕,将她不尊不重的手扯开, 面不改色地问:“你是说, 随行远征队的护卫在玫瑰之心附近, 捕捉到了白银十卫的通讯密钥?”
图兰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陆必行却一摆手打断她。
他一拧手腕,个人终端上就打出了一张第一星系的星际航道图,从指挥部房顶垂下来,一直铺满地面。
陆必行站起来, 好整以暇地走到航道图下:“我们现在根据有限的信息,先进行一个大致的判断,我记得当年,各地中央军与联盟离心,海盗光荣团、反乌会各自为政,多边战事十分胶着,看来现在事情有点变化。联盟很可能再次统战了各大星系的中央军,反乌会没动静,先当它蛰伏好了,光荣团准备投降。”
“光荣团把持第一星系,而第一星系是新星历文明的瑰宝,双方不可能像在第八星系一样拿导弹随意狂轰滥炸,大概是互相磨了十几年,终于要磨出个太平盛世,又有人出来捣乱——从芯片控制的手段看,似乎是早年那个不成气候的‘自由军团’,图兰将军说,玫瑰之心附近捕捉到了白银十卫的通讯密钥,很可能是奔着这波海盗去的。照这样看来,外面成气候的武装,现在恐怕是都聚集在一起,恰好让我们赶上了。”
图兰忍不住说:“不是,总长,白银十卫之间彼此联系,与统一命令召唤的通讯密钥,用的是不同的加密体系,这是规……”
“在联盟历史上,白银十卫大部分时间和联盟是契约关系,并不服从指挥,据说一般这种时候,你们自己有另外一套决策机制。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召唤集合还在沿用旧的加密方式,很念旧嘛,只是不太安全。”陆必行的目光直直地看进图兰的眼睛,“怎么,图兰将军,你还想说什么?”
图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怀疑除了湛卢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工智能,没有人敢在这双目光的注视下,再提“林静恒或许还活着”的话茬。
陆必行就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早上磨的咖啡,咖啡依然温热,从杯口冒出了氤氲的白汽,湮没了他眼睛里的一切情绪,他若无其事地接上自己的话:“据说人类活动区域扩张的时候,稍微一不注意,周围环境里大型动物就很容易灭绝,反而是不起眼的蟑螂老鼠,能轻易融入任何人类社会——果然,不管是‘帝国’还是‘主义’,两大海盗组织先后没落,倒是这些贩毒起家的低等货色成了联盟的心头大患,当年及时封闭第八星系是咱们走运。湛卢——从工程部、信息部与战备规划部中抽调些人手,我要一个综合情报分析组。”
“是!”
“远征队使用的虫洞稳定装置能承受什么强度的能量扰动?与没有稳定装置相比,虫洞的稳定性提高多少?尽快给我一个估算值。”
“总长,相关数据已经在分析中。”
“湛卢,帮我调阅联盟以前针对自然虫洞区的研究水平,知己知彼。”
“好的,陆校长。”
“还有……”
图兰无声无息地呼出口气,有些茫然地站在那,听他有条不紊地把一帮人支使得团团转,觉出了陆必行这个总长和爱德华老总长的不同。
爱德华老总长看联盟,不管是用向往的目光还是怨恨的目光,始终是仰视的,他心里总是觉得第八星系是联盟的一部分,将联盟中央视作高不可攀的“正统”,他同意“独立”,却大概至死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联盟分庭抗礼。
而十一个“独立年”后的陆必行,经历了无止境的战乱与离索,用血与火重新浇筑起了第八星系的政权,此时他看联盟,是漠然的平视,在他眼里,无论是联盟,陆信旧部的中央军,还是三大海盗势力,都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不可战胜。他会谨慎地评估对方的实力,然后盘算好是上前踩一脚,还是戒备森严地按兵不动。
“图兰将军,”陆必行布置完一圈任务,叫了她一声,“跟我来。”
图兰回过神来,连忙跟上。
陆必行带着她走到了楼道里,银河城基地的指挥所窗明几净,透过高楼的窗,能将整个银河城基地都尽收眼底,庞大的机甲收发站盘踞在不远处,停靠着一水的重甲——产自八星系自己的军工厂——形容肃杀,静静地指向天空的某个方向,俨然如同当年联盟中央的军事要塞。
几年内战险些毁了第八星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造就磨砺了他们,此时的八星系自卫军里,再也没有刚学会开机甲的菜鸟了,每个人都身经百战,像是在密封罐里最后活下来的蛊王。
陆必行问图兰:“你说白银十卫归我所用的可能性有多大?”
图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哦,没什么,”陆必行一笑,“叫你出来,是想托你帮我做件事,我需要你们自卫军现在根据我们掌握的虫洞特性,拟定一套特殊的战略方案,重点放在如何将足够的人手运出虫洞,以及万一遇到紧急情况,需要从虫洞那边撤退,怎么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