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公主的老师李之仪仿佛越发对仕途心灰意冷了,但他骨子里坚定的文士风度还是不允许自己放浪形骸,因此这消极的态度竟然表现为将凭生所学都授传予闺阁学生,好在众侍读虽然有心不在焉者,同安这位最主要的学生还是对琴棋诗画抱有及大热忱,而寻常除了授课之外,李之仪一门心思多在文墨器具,据传他非但有自己所制李郎笺,对砚石亦有非同常人的鉴识,还练得一手好雕功,所制砚台格外精美,最近正在研制鼠须笔,甚至打算自己烧制烟墨,言谈举止诗文笔墨无不尽显风雅,不思进取得格外别致。
当然,既是风雅之人,少不得常往平康坊寻都知娘子畅谈人生,抑或是在西市酒肆与妖艳胡姬饮乐调笑,于是不乏遇见晋王殿下,那位自己花天酒地不亦乐乎,却十分介意小侄女的业师“不务正业”,回回都是怒目相向,甚至于责备教训,倘若不是李之仪看上去实在弱不经风,说不定早就拳脚相向,故而李之仪不得不忍痛戒除“陋习”,并且一见晋王烨这凶神就忍不住心惊胆颤。
这日他正在教习学生,讲解王褒所作《九怀》,先就将自己沉浸于那优雅古韵,哀怅情怀,侃侃长谈一歇,捧茶润喉时才察觉学生们似有骚动,好些都在窃窃私语,目光也时有窥移,李之仪这才遁视过去,惊讶地发现紫冠鸦袍的晋王殿下竟然坐在半垂帘挡之下,一手撑着额头,微阖着两眼昏昏欲睡。
这阎王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之仪的授课便继续不下去了,他先是轻咳一声,见晋王无动于衷,只好询问同安:“莫不暂歇一刻?”
同安却正听得入迷,丝毫不察叔父入内旁听,还是这时在侍读提醒下才看见晋王殿下竟然在后瞌睡,于是便过去将人唤醒,叔侄两个自寻一处清静交谈。
侍读们虽然忍不住频频窥望,但无一胆敢靠近打扰,谁让晋王殿下威仪虽然引人注目,那满身的恶名实在让闺阁女儿们胆寒,这位不仅暴戾狠辣,还fēng_liú好色,辣手摧花的事可没少干,怎不让等闲避之唯恐不及?
“叔父今日怎么得空?”同安问道。
“我突而想到自从在外立府,竟然还没邀请你前往游玩,之前是因你在孝中,如今除了服,哪能连叔父府宅门往什么方向开都不知?”原来是邀请同安去府中游玩。
同安自幼就喜欢这位对她千依百顺的小叔叔,当然心动不已:“就怕大母不允。”
贺烨情知同安对太后颇为敬惧,拍着胸口保证:“我与你一同去说。”
同安喜笑颜开:“明日无课,正好可去叔父府宅。”
“那就明日……怕你闲闷,可随意邀约玩伴同行。”
“叔父一贯嫌闺阁女子七嘴八舌吵闹得很,儿亦不喜人多嘈杂。”同安毕竟还小,哪能听出晋王言下之意?
贺烨只好点醒:“那就邀约你惯常交好者,比如柳十一娘……”
同安这才醒悟过来,有些狐疑地看向晋王,半响才翘起嘴角笑道:“原来叔父是项庄舞剑?”
这小丫头,看来是误解了,只她才多大年纪,比柳十一还小着两岁,花花心思却多,竟就懂得情爱之事了?贺烨被侄女打趣,心里老大不自在,又苦于无法辩解,只好干咳两声掩示尴尬,要与同安击掌:“这可是我两之间机密,不能透露。”
同安却把手掌藏在身后:“叔父既有鲛珠衣,都没想着同安,反送给了等闲人,叔父这时眼里只有美人,再不如从前一般疼惜同安了,同安心里不爽快。”
贺烨:……
难得将两道眉头都拧在一起,满脸无可奈何的懊恼,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憋了许久才有了应对:“一件珠衣算什么,待追风、如电再生了幼豹,一定送予同安可好?”
公主殿下这才“卟哧”笑了出来,却是连连摆手:“我可不喜虎豹猛兽,叔父还是自己留着吧,只替我多多留心书坊里新售杂书文集,无论传奇笔记,抑或诗赋棋谱,多多益善。”
这才与晋王痛快击掌,随他一同往含凉殿去。
太后方才诏见了几大国相议政,十一娘与谢莹这时也刚呈上整理好的各地奏章,谢莹便将其中一本专门拣出呈太后过目,趁机讨太后欢心:“自从姨祖母表彰衡州官员平乱有功,对诸州的确大有鼓舞,近半载时间,岭南、黔中、剑南等地不少盗匪落网,这回什邡令再缉两百盗匪,具折请准斩杀震慑治安,既各地官员遵奉政令,何悉匪患不平?”
闻此可喜可贺之事,太后自然立即审读奏呈,也颇觉开怀:“批折,交吏部lùn_gōng行赏。”
十一娘心头却有狐疑,正如谢莹所说,自从郑雄因缉急公会匪盗得功,近半载时间各地刺史县令许多都有斩获,因此不少人因平乱有功升职得赏,但事实上各地却仍有急公会劫财害命的恶性案件,甚至相比往年还要频密许多,匪乱之事非但未得震慑,可谓更加急重。
她想到这里,不由看了贺湛一眼。
十四郎何等敏锐,立即明白了十一娘的暗示,也不怕这时扫了太后的兴致,直接谏言:“太后,什防不过汉州治下小县,不足两万户,竟然便有数百盗匪,这事……怎么想也有些蹊跷,再者近半载以来虽然不少州县多有缉获,匪盗之恶却并没减少,因而……微臣实疑这当中有人贪功不法。”
太后蹙眉,这些日子以来立功者多为毛、元二相党徒,是自己人,因功受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