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浩察觉到来人,睁开眼虚弱地笑道:『在中,你来了。』
发叔也在其侧,静坐着,手里夹着一只没燃的烟。
殡葬的双方就安恤金一事没有达成协议,愤怒的工人面对无良的建筑商,竟然在殡仪馆大打出手,从而连累了无辜的郑允浩。如今,金在中面对躺在病榻上的郑允浩,心情也不比那些气愤的工人明朗多少。
『你疯了吗?』金在中脸色阴沉地盯着郑允浩头上渗出的一大块血迹,『竟然让我给他们去纳棺?郑允浩,你是脑袋砸傻了吧!』
『不,在中,我是认真的 。』郑允浩坚定地看着他,发白的嘴唇透出他此刻的虚弱。
『我不要!』
『在中,你……』
『我不要!』
『你先试试……』
『我说了我不要!』
『在中,难道你还是不适应……』
『我他妈不是这个问题好吗!』少年愤怒地大吼,他气势汹汹地瞪着病床上的男人,『让他们滚!疯了吗!打了人还想让我们给他干活,一群神经病!』
少年气得甩了桌上的玻璃杯。杯子砸在墙上,溅开一室沉默。
『我不要,这事找别人,我不干。』少年气呼呼地背过身。
房子里很寂静,墙上的指针咔咔咔转着。少年僵立着,灵敏的耳朵却不幸收进了男人的一声轻叹。
『在中,你答应过的。』
『我已经应承下来了。』
『在中,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那几个钱还不够你医药费呢!』
『在中,这是我们的工作。』
『……』
『即使困难,也要完成它,在中。』声音里包含着一丝乞求,『转过身来,好吗?』
金在中转过身,用一种饱含指责的目光盯着男人。
『在中,你能做到的,对吗?』郑允浩没有妥协,紧盯着少年的双眼。
『答应我,你能做到。』男人的眼角微微泛出笑纹,『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对吗?』
『……』
金在中回到殡仪馆时,地上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闹事的工人聚在墙角,沉默地坐着。金在中厌恶地扫过地上散落的烟头,走到其中一个工人面前。
其余工人也眼神呆滞地望向他。
『今天我来替逝者纳棺。』金在中平静地说,眼睛扫过一张张满布疲倦的脸。
为首的老工人轻咳了一声,拍了拍洗得发白的外套站起身来。他略微局促地开口:『小兄弟,今天对不住了,我们……』
『好话就不用说了,该赔的要赔,事后也得对我们管事的道歉赔礼,一样不少。』金在中冷酷地看着老工人不住地点头应下,便止住了话头。半响,少年垂下眼,补充道:『现在,请允许我为逝者纳棺。』
『拜托了。』老工人深深地低下头,露出颈部花白的发根,『我这兄弟一辈子没享啥福,还请……让他好好上路啊。』
金在中紧抿着唇,察不可觉地点了点头。他走上前,看向棺内的逝者,手触碰到了逝者冰凉的脸,金在中不自觉地眨了下眼。
少年默念着郑允浩给他的嘱咐,手下轻柔地动作着。逝者眉宇间有着深深的沟壑,此时舒展开来,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一群工人等候在旁,静默无声,与房子的阴影融为一体。
在中,不要认为这是羞耻的工作。男人总是这样对他说。
他记得男人鼓励的微笑,望向他坚定的眼神,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在中,你要去做,要去尝试。
金在中眨眨眼,轻柔地用毛巾擦拭过逝者的面容。
不管什么事,一旦下定决心,就要去做。郑允浩望着远处厚重的云翳,重复道,你认真去做,便一定可以。那时的他与郑允浩同坐在房子前的台阶上,少年目不转睛,盯着夕阳折射下,男人晃动酒瓶的粗糙手指。
少年专注地替逝者刮面,旁边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咽呜,转瞬消亡在空气中。
不要让重要的日子在等待和迫切中消耗殆尽,一生只有一次,要好好把握。做着这份工作的我们,理应比其他人更懂得这个道理。
他出神地凝望着男人的眉眼,夕阳打在他脸上,不可思议的英俊。
在中,越努力,越幸运。你要相信。
在中,你能做到的,对吧?
男人黑亮的眼眸闪着坚定的光,头上的绑带白得刺眼,少年却无法迫使自己移开目光。
在中,男人唤道。
在中。
金在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抬起头对围在周围的人说:『可以了,请和死者做最后的道别吧。』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流淌在少年恬静的脸上,照亮了他若有似无上翘的嘴角。
是的,我能做到。允浩。
我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