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黑哥嘴里一连串地“哐当”声,也一下子把我的情绪给调动了起来,我的心里呀,也觉得跟着“哐当”个不停。不过呀,说心里话,听讲归听讲,情绪归情绪,由于我对他“逃兵”这事儿始终郁结于心,老是难以释怀,在听他讲述以及迎合他的时候,时不时、有意无意地就会呛他一下。本来嘛,二黑哥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就够可怜的了,我不该再呛他,每次呛他后我也感到不该,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真是没辙。这不,我被他的“哐当”声吸引下,不由自主地定睛扫描他的时候,又有了新发现。只见他脸上的表情特别复杂,我认为是酸甜苦辣咸都兼具:两眼远视,目光呆滞,一脸的羞愧,尴尬之中夹杂着复杂,他声音低沉,自言自语道:“俺这一屁股蹲到了地上之后,身上才有了点儿感觉,脑袋瓜子里也才意识到蜷在地上不妥,就想着赶紧爬起来,可不管我怎么手忙脚乱,胳膊腿怎么拼命地使劲儿,可浑身上下就像是没了骨头,整个人就是爬……不起来,大兄弟你说丢人不?”
“什么丢人?要我说啊,这纯粹都是你自找的。你吃饱喝足你不在炕上回复回复体力,到门口瞎逛荡啥去。你对你当时的实际情况还是太不了解,叫我说啊,当时的你啊,已经差不多了。”
我又带着埋怨,直接呛他过去。
“你看看你大兄弟,你这是跟谁学得,怎么说半句留半句,整得俺迷迷糊糊的,俺怎么‘不了解自己’了,又怎么‘差……不多’了,难道俺不是俺了?”
二黑哥显然不满意我这句半遮半掩的话。扭头盯视着我,似嗔带怨地问道:“你二哥可是在战场上死过好几回……回的人,有话就直说,别掖着藏着,咱当兵的人喜欢直来直去,不玩儿这些虚三套。”
我一听二黑哥又以当兵的自居,心里就感到别扭。你老兄不提你是当兵的,我还不好再呛你几句呢,算你倒霉,又让我抓住了把柄,所以我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老兄还知道你是个兵啊?像你这样的志愿军战士,你说说,还有第二个吗?”
“我说大兄弟,你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有完没完。杀头不过头点地,你二哥是怕死的人吗,俺从战场上逃回来是不假,那也是情况特殊吗,是死是活,有队伍上说了算,再说啦,要是该枪毙的话,早把俺给毙……了,还轮到你教训俺,你一个毛头娃子,你算老几。”
又生气啦!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只得赶紧抚慰抚慰他,所以我貌似赔罪似地向二黑哥解释道:
“你看看,你都说你自己是在战场上见过世面、经历过生死的人,怎么一不如意就生气呢?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得嘛,你可得调整调整情绪,注意一下影响啊。我能不知道嘛,你毕竟是雄赳赳气昂昂、扛枪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战士,是天下最可爱的人,我哪有资格教训你,也不敢教训你呀,这不是你问我才说得嘛,”我看他打住了,没再向我兴师问罪,便进一步向他解释道:“二黑哥,我真没损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按你所讲,你从战场一线阵地跑了几天几夜才跑回到边境,接着就是一连几天的昏睡,前后加起来足有小十天吧,这可是要命的十天,导致你元气大伤,**耗净,你已经到了死生的临界点,没有十天半月的修养,甭想有所恢复,是吧。你对你身体的这些变化了解吗,你还四处瞎逛,能不摔倒吗?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哦,你要是这样说,俺就明白了。当时俺倒是想赶快爬起来回到炕上,可身子骨头都不当家,连爬都爬不起来,还怎么能回去。”
“像你那种情况,一旦倒下,没人扶你,那是绝对起不来,搁谁都一样。”
“还真是像你说的,还就是爬不起来。俺的娘哎,当时俺寻思着,完了完了,天塌下来了。就觉得眼发花、头发晕,头晕脑胀,精神恍惚,浑身上下全他娘地散了架,俺两手扒拉着门,中间连停歇也没停歇,就来了个老太太钻被窝——出溜一下子,就一腚坐……到了地上。你说那个丢人啊。”
二黑哥回忆到这里,咧着嘴,不停地往嘴里吸着气,好像异常地痛苦。他继续道:“咱自打记事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胳膊腿不是自己的了,就是第一次挨美国飞机的炸也没这样啊。你还别说大兄弟,咱这晕乎乎地蹲到了地上啊,它愣是没感觉到疼,你说怪不怪。”
“这有啥可奇怪的,”我扭头看他一眼,再次把二黑哥端详了端详。就是这一端详,我心里不由得暗暗一惊:黑廋精廋的二黑哥,就是现在上秤秤,毛重估计也不过一百一十斤,这也就可以想象他摸到边境时,全身也就只有大块的骨头有斤量了,估计当时他整个已不是皮包着骨头,应该是骨头包着筋了。想到此,我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半开玩笑地对二黑哥说道:“就你这体重,这副‘厚实’的身板儿,我估计啊,你连毛带屎地,现在也不到一百二十斤吧,”
“你啥眼神啊!”二黑哥黑眼珠子一瞪,道:“你也太……太抬举俺了,就咱这下等的身子骨,撑死也没到过一百二十斤,你以为你二哥是富户家的员外啊。”
虽然我故意多说了点儿他的体重,可终究没看走眼,可他似乎对我高估了他的体重,还有一丝的不乐意。
“这不就对了吗。你现在都不到一百二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