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东北方,渡过黄河几百里后就是怀州:河阳节度使治所。节度使李继勋不仅治怀州,辖地从南到北包括孟、怀、泽三座城池。他在此地已经营两年有余。
李继勋四十一岁,他不再年轻,但军政、战阵经验已经积累到了人生的颠覆。他见过王朝更替,投奔过契丹统治者、也效命过汉人王朝,有过大胜有过失败,风浪见得多了。
但现在,他正面对这一生最大的一道坎,关乎生死存亡的最大浪头。
李继勋一张方正的脸,眉间三道竖纹,在高高的城墙上长身而立,左手扶剑柄,看着校场上的千军万马。须发在风中飘荡,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杀!”城下齐声呐喊,无数的将士动作划一向前猛刺。
前方土台子上的教头收回马步,举起樱枪站直身体,猛地又跨步向前一刺,暴喊道:“杀!”众军跟着鼓声再次重复枯燥的动作。
更远处,黄尘滚滚,一大股马兵正在奔腾,骑士们怪叫着,拈弓搭箭对着路边的靶子纷纷放箭,马兵掠过,靶子上像长满了芦苇、被射成了刺猬。
就在这时,一个幕僚快步走上城墙,在李继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继勋二话不说,按剑转身便走,他下了城墙矫健地翻身上马,一小队铁骑呼啸而去。
大街两旁,一群精壮汉子明目张胆地“哐哐哐”敲打着盔甲兵器,很多房屋都被征用成了军需库。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无论怎么掩饰都瞒不住他整军备战的企图。
走到门口,跟了他很久的亲信部将杨季上前拜道:“主公,怀州各地监狱里的囚犯全部放了!加上征募的壮丁,得军一万众。”
李继勋点点头,径直走进大堂,几个穿甲胄的人和两个穿长袍的人一起起身作拜。
“免礼。”李继勋对几个人挥手,转头道,“老二,你确认泽州也反了?”
他的长子李守恩道:“儿依父亲之命,遣快马前往东京催要援兵,但通往东京的要道全都被田重进的人马把守着,也不知道消息可曾传到汴梁去!”
“田重进突然发难,派兵来夺我怀州,大军来得这么快,十有**泽州李筠已经投降田重进了。”李继勋沉声道。
一旁的幕僚道:“使君,敌军来势甚急,我等当如何是好。”
他的儿子李守恩忙道:“儿臣再多派哨骑前去汴梁报信,请朝廷派大军来征讨。”
李继勋有些忧虑道:“远水解不了近火,怀州怕是保不住了。”
丢城失地对地方官来说都只有死路一条,守城不住而失是死的只是他一人,若是弃城而逃那就得满门抄斩了。
如今田重进的大军如排山倒海一般从泽州杀来,怀州小城兵微将寡如何守得住。
李继勋不想投降,可大唐朝廷新立,各处官员都有为百官表率的意思,他李继勋可不能成为河北乱兵进事以来头一个被贼兵攻陷和大唐城池,决不能。
大帐散去,李继勋退入后帐,只单单招了其子李守恩前来。
李继勋道:“当年为父与赵炅、石守信、呼延赞等人一同打天下,曾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大宋亡了,为父是以党项人的身份在中原出仕,几度背主,这名声早已不能为世人所容,今天若是怀州城破,你我父子只怕是再无容身之地呀。
现在我们不能再听命于东京,为父想过向北走,投奔我原来旧主没藏额庞,当年戴恩平定党项之乱,没藏额庞想趁机夺权,只可惜功亏一篑没能成势。最后被拓跋德明一路追杀入了辽境,现在在辽国效命,听说辽国皇帝让他出任朔州镇守使。”
李守恩道:“父帅,可是没藏氏与我拓跋氏已成死敌,咱们投奔他他能接受我们吗?”
李继勋,党项人,几十年前大周皇帝柴荣西征,拓跋继勋走投无路便改了汉姓投了大周,也借些机会认识了赵炅等人,后来还扶保赵炅创立了大宋。
李继勋道:“试试吧,为以防万一,我必须做两手准备,怀州一破朝廷必杀我以振军心,我不能作叛军的俘虏,田重进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不是个能成事的主,日后必被大唐所灭,咱们现在一面组织抵抗,继续派人去汴梁催要援兵,另一面你马上亲自去朔州,找到没藏额庞。”
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继勋也不例外,在生命和名声中,他不会因为名声而为汉人王朝殉难。
……
就在陆飞留宿驸马府的这天,怀州军报飞马入汴梁。
枢密院乱成一团,政事堂的人也是手足无措,殿前司更是群龙无首,因为大唐王朝实际的决策人陆飞不见了。
薛居正只好将此急报送入皇宫,军情紧急,怀州危在旦夕。
万岁殿,周薇也刚听说田重进起兵的消息。
宽敞又空旷的寝宫,建筑有些年月了、陈旧而古朴,加上紫色的帷幔,这里深色基调中带着神秘和庄重。但也容易造成人的情绪沉重。周围的宫女静悄悄地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周薇前后想了好一会儿,思绪完全不能集中,她似乎又一次看到南唐国都被宋军攻破的场景,田重进会不会一直打到汴梁来。
她的情绪太好,不仅因为政事。刚才宦官周久之的话仍旧在她的耳边:说刚刚接报,陆殿帅好像昨夜在前朝驸马都尉石保吉府里过夜。
周薇不太明白陆飞这么做的意图。
周薇独自坐了一会儿,便不计较了,挥手屏退众官,对身边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