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竞在瞭望台上伫立半天,愣是什么门道都没有摸清。
荒野与苍穹在天际处交接,苍茫芒的一片,军队布满其间,互相切割、穿插、冲刺、突破。密密麻麻,仿佛蝼蚁,似乎悲壮。
只大概判断出柔然大军往后撤退,队伍开始被梁国大军冲散,然后包抄,围困。
萧竞在李德唠叨声中退下来,听着接连不断的捷报,草草用过晚餐,刘豫章便带着一众将士风风火火地走进帅帐。
刘老将军红光满面,眼神炯炯,一见到萧竞便猛地跪到地上,颤着花白的胡子抖着声音说道:“陛下!我军大获全胜啊!”
萧竞从座上起身,扶起他:“爱卿平身,且慢慢道来。”
刘豫章红着双眼:“陛下,柔然左贤王已率军投降,右贤王率残军往高车国方向逃去。残军不到一万,不足为惧。从此天下一统,北疆太平啦!”
萧竞喜不自禁,口中道好,眼光却往刘豫章身后众人瞟去,来回扫了几眼后,问道:“河清王呢?”
刘豫章回答:“殿下率军追击右贤王残军去了。”
萧竞猛然变了脸色:“你们怎么不拦着他?!他千里驰骋,杀来杀去,气都没喘一口,还要他去追击残军?你们一个个酒足饭饱,倒安逸得很!”
众将闻言,立刻一齐跪在了地上,口中直呼罪该万死。
萧竞还想发作,但胜果当前,将士都劳苦功高,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怒气冲冲地走到案几前,俯□看着偌大的羊皮地图。
高车,高车,高车……
远在西疆,遥不可及。
残军到处流窜,他要往哪里追?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萧竞用指节扣着地图上高车的位置,砸得檀木案几咚咚直响。
最后还是林浥站出来:“陛下请息怒。河清王执意前往,臣等阻拦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林浥出身豪门,又是萧竞儿时伴读,先王时众子夺嫡,不顾家族反对,鼎力相助。与萧竞感情非同一般。
对此非同一般之人,萧竞是要给足面子的。于是他摆摆手,示意理解。
“河清王匆匆离开前,还丢了一人给臣等。”林浥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此人乃是豫宁长公主之子,柔然涪陵王元子攸。”
萧竞霍然抬首:“此等大事,怎么现在才说?他人呢?”
林浥迟疑了一下:“涪陵王昏迷不醒,太医正在诊治。”
萧竞知道自家小弟向来不太温柔,沉吟一下,嘱咐道:“元子攸虽是柔然皇子,但好歹也流着大梁的皇家血脉。说起来,还是朕的子侄……且好好看顾着,若是醒了,跟朕说一声。”
林浥称是。
萧竞抬手示意众将起身:“朕欲移三十万柔然人于河内,再迁百万汉人于柔然,汉夷杂居,以安天下。”
柔然野蛮,半牧半农,劫掠为生。迁百姓化夷蛮安边境,上上策。
百年后,于不动声色间,柔然或已为大梁一大行省。
萧鸾与众人围着地图,商讨着战后事宜,不知不觉,夜已过半。
忽然间,帐帘被猛地掀起,夜风汹涌着涌进来,烛火一瞬间摇曳不止,映得帐内光影迷乱,群魔乱舞。
萧竞皱眉抬头,却见自家小弟站在帐门口。
萧鸾脸色煞白,眸子漆黑,像从炼狱里爬出来的魑魅。只见他大步跨将进来,将手中的物什一把放在几案的地图上。
萧竞定睛一看,那物什竟是睁眼怒目的人头,血淋淋地摆在桌上,一瞬间鲜血把地图淋漓个透湿。
“萧栖梧,你还知道回来!”萧竞勃然吼道。
萧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看着几乎带了委屈之色。
萧竞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他想到萧鸾罔顾皇令,擅自点兵出征,更是怒上加怒:“你三更半夜不睡觉——”
旁边忽然嗤的一声笑。
萧竞猛然滞言,循声望去,只见众将脸色怪异,一众憋笑憋得辛苦,林浥更是直接笑出声了。
萧竞脸色变了几变,吼道:“都给朕滚出去!河清王,你走什么?!给朕跪下!”
帐内立即只剩了他们两人,烛火噼啪地烧着,映着里头两道人影,闪烁不定。
寂静片刻,萧鸾打破沉默:“兄长……这是柔然王人头,我答应过你。”
他见萧竞冷着脸,于是很不安地继道:“臣弟无能,还是让柔然右贤王逃走了……我本应该带着两个人头来见皇兄。”
萧竞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却依旧冷声说:“你无能?那整个朝廷上下,就全是草包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鸾,一发不可收拾地唠叨了:“你就是太有本事了,把朕都不放在眼里了!胆大包天,擅做主张,肆无忌惮!带着三千孤军,倒是无所不敢为了!你知不知道朕……”他顿了一下,觉得教训时不应倾诉自己的担忧之情,徒然弱了气势,于是恶狠狠地补充:“你看看自己,一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的样子,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萧鸾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闻言抬头,神色却异常认真:“要不要我剖出来给你看看。”
萧竞只觉自己的心砰然一跳,说不出酸涩亦或欢喜。他扶起萧鸾,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又胡说什么?天天不着边际,净是瞎说。让朕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累不累?疼不疼?”他见萧鸾的神色异样,然后吞吞吐吐地犹疑地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