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固道:“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
“一言难尽。”
刘子固闻言抬头,目光直直落在狐狸身上,一袭淡紫的衣衫整齐映在眼底,那人分明眼含着笑,眉间却淡淡蹙起,那张透着苍白的清雅面庞让他觉的有些遥远,似烟似雾,一碰即散。
“秀郎,你比从前憔悴了不少。”
狐狸摇头轻笑,自顾自的挽袖斟酒,抬眼时,却见刘子固直勾勾的盯着廊下正旁若无人玩耍的白泽和简儿。
他道:“白泽你见过的……至于那孩子……他是我一个朋友,脱我照顾的。”
“长的真漂亮,倒有几分像你。”刘子固笑道,望着眼前递过来酒杯,眼底挣扎了一瞬,仍是摆手回绝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教书,就不喝了。”
狐狸愣了愣,停在半空的手腕颤了颤,捏着杯壁的五指不觉收紧了些,他望着那人躲闪的眼底,平静道:“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杯,明天我就要回青丘了,你与阿秀,好好过日子罢。”
刘子固瞳孔一颤,垂眸道:“我真的不能喝。”
他知自己怯懦,所以不想给自己陷进去的机会,只怕这一杯烈酒下腹,便又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冲动和幻想来,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怕误了旁人,也误了自己。
狐狸似是意料之中的笑了笑,也不再劝,仰头灌了杯中酒水,眼睛顿时被辣的通红,他掩口狠咳了几声,苍白的脸颊浮出几丝红晕来。
刘子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想要抬起的手臂,退了一步。
“秀郎,时候……不早了,学生们还在等着我,倘若没别的……”
“你先等一等。”
狐狸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五指将身侧的衣料揉皱了些许,他回身走到廊下抱起孩子,又急匆匆的走了回来,眼帘轻颤着,鼻尖顶着一层晶莹的汗珠。
小娃娃本来同白泽玩的正在兴头上,突然被亲爹一阵风似的抱走,嘴巴立即扁了扁,眼眶一秒红透,见着有生人在,也不敢哭出声来,只细细的抽噎着。
“秀郎……你这是?”
“你能不能给他起一个名字?”
刘子固一愣,凑近前去望着那孩子漂亮的眉眼,不觉笑了笑,道:“他没有名字?”
狐狸低头揉着小家伙软乎乎的肉手掌,低声道:“朋友没来得及取,便去了,他只有一个小名,叫简儿。”
“原来是这样……”
刘子固望着那孩子灵气逼人的一双眼睛,心中似灌入了清澈甘甜的泉水,很是舒畅,快活,他想了想,一合掌道:“这孩子长的大方水灵,不如就叫简圭,简取简洁朴质之意,圭取美玉之意,秀郎以为呢?”
“我觉的……很好听。”
狐狸语气淡淡的,有些轻微的沙哑,却令人听着很舒服柔和。
他将怀抱往前送了送,道:“你……你可以抱抱他。”
刘子固怔了怔,随即轻叹口气,接过那人怀里轻软脆弱的一团小东西,手上动作有些笨拙,他从前对刘洵从未怎么上过心,那孩子这么大的时候,他正值年少轻狂,仕途不得意,加之枕畔之人亦不是自己心爱,他便成日流连于酒楼书肆,连家也懒得回。
如今怀里抱着这么个小小的惹人怜的家伙,心底倒是生出许多对从前的愧疚来。
他垂眸望着那稚嫩而及其熟悉的五官,心里话不自觉的便说出了口:“如今再看,是我从前太混账,既娶了阿秀,却没能给她一个好日子,对洵儿也没上过心……”
狐狸静静听着,但是浅浅的笑,不发一言,一双乌黑的眸子里仿佛倒映着细碎的星芒。
“现在幡然醒悟,倒也为时不晚,我妹妹对你是真心的,她的确是你的良人,这辈子,独一无二。”
“子固,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其实是爱我妹妹的,你心里头的第一个人,是她。”
你第一个遇见的,也是她。
刘子固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人,忽而释然一笑。
一阵凉风,携来几片落叶在两人之间穿梭而过,其中有一片落在了小家伙脖子上系的嫩芽色锦袋上,化做金色的蝴蝶颤动着翅膀。
两人相视一笑的瞬间,狐狸觉的心底有什么东西一瞬间被撞出了体外,随着风,飘向很远的地方。
他突然觉的如释重负,很想长舒一口气,很想靠在一个人的怀抱里,睡一个踏实觉,做一个温暖的梦。
他很累,却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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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浓于水,狐狸今天这才见识到了这话有多真。
明明才刚见面不到一刻钟,这孩子便完全对刘子固百依百顺,眉开眼笑,放下了所有的戒心。
狐狸看着眼前一对父子,心里酸酸的,有些不是滋味儿。
那明明是自己拼了命才留住的。
刘子固走的时候,小家伙哭的很伤心,却像是知道狐狸的心思一般,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扁着唇抽噎,摇摆着的身子几乎要把狐狸拽一个趔趄。
一道深灰的背影没入巷子里,看不见了。小家伙似是这才明白,有些东西,哭也留不住,最疼自己能陪自己长大的人,不是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狐狸怀里抱着简儿,脸色有些发白,回身时脚步打了个旋儿,差点栽倒,他腾出一只手压在侧腹上,脊背抵着门框,抑不住一阵阵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