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觅忽而道:“我一直觉得王妃并不如王爷那般信任在下,可今日却将如此机密之事和盘托出,这是否意味着王妃终于对我卸下心防了?”
赵诩看他,“错了,其实我对你放下戒心,远比王爷要早。甚至早在你于凉州面见邓翻云的时候,我便已决定要用你。”
一个心中有鬼的人,怎会如此坦荡地去见对家?
而若是他想要投邓党,为何不早些投,却甘愿坐了那么多年的微末小吏?
沈觅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将那三把钥匙取出,“肃王府之事,王妃均可做主?”
赵诩只淡淡一笑。
沈觅将三把钥匙尽数交至他手中,“这世上唯有三把钥匙可开石门,还请王妃好生保管。”
赵诩接了钥匙,还了一把给他,“你且留着,若是日后我不慎丢失了,好歹还有你不是?”
“恭敬不如从命。”沈觅欠身一躬。
出了地道,二人在后院一同用了晚膳。沈觅是探花出身,赵诩成亲前也是太学一等一的才子,饮酒品菜、吟风弄月,倒也十分投契。
回府前,赵诩对沈觅道:“我与王爷均不曾出仕,你在官场日久,又是朝廷敕封的王府长史。如今我将肃州官务尽数交给你,给你两年时间,我要肃州官场清明、上下同心,我要肃州真的成为肃王的肃州!”
沈觅拱手相送,“为社稷,不敢辞耳,唯尽心竭力以报天恩。”
回刺史府时,早已月上中天。
想着轩辕晦应是歇下了,赵诩便低声吩咐白苏为他收拾客房。
不料,一个凉凉的声音传来。
“还知道回来?”
赵诩抬头一看,轩辕晦臭着脸站在厢房门口,抱着双臂。
“怎么,我为王爷奔波,王爷反倒要怪我了?还是……少了我在身侧,王爷孤枕难眠?”赵诩戏谑道。
轩辕晦翻了个白眼,又打量他,“今日你也乏了,便早些歇息。明日,咱们再一道去寻枳棘。”
说罢便抬脚回房,见赵诩还一身单衣立于原地,便直接抓了他手腕,拖着他回房。
奉命去取锦被的白苏愣在当场,半晌缓缓道:“蜜里调油就是这般吧……”
第24章
“这个笔力,这个间架,还是弱了些。”
修葺一新的王府里,轩辕晦正凝神运笔,赵诩晚间酒喝多了,斜靠在凭几上,边吃点心边评头论足。
“嗯,这张虽好些,但王爷的字虽圆润有力,却失之呆刻,与前人相较,总是少了些灵气神韵。”
“你行你来写啊?”轩辕晦被他扰得不行,一气将笔扔了,冷冷地看他。
赵诩也不惧,捡起那笔,定了定心,在他那句“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旁添了句“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咦,我见过你字迹,你不是自小习的魏楷,为何此处选用章草?”轩辕晦奇道。
赵诩挑眉,“自己想。”
“唔,张兵曹这篇千古奇文,意境澄澈空明、清丽幽远,你不觉得以章草行文,略有轻浮,不够雅致么?”
赵诩又拈了块龙凤糕,慢条斯理道:“醒看风月只觉凄清孤寂,醉赏风月却感浩荡苍茫,而若是半梦半醒时,我思来想去,唯有两字可描摹一二。”
轩辕晦被他绕的发晕,“哦?”
“无常。”赵诩眯了眯眼。
气氛一滞,纵使轩辕晦再不谙世事,也被这两字的重量惊了惊。
“我醉了,若是说了什么冒犯之言,还请王爷宽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说的可不就是无常么?”赵诩长叹一声,“于眷侣,是爱也无常,恨也无常;于离人,是聚也无常,散也无常;于帝祚,是兴也无常,衰也无常。可这江山、可这日月,却是千秋万载,无悲无喜。这么一比,咱们的这些执念,咱们的这些心机,尽是为了那些无常之物,可不是可笑可叹得紧了?话归原题,王爷未看清楚,我方才写的并非章草,而是随兴而书,不论书体,这个‘随心’便是合了无常之意。”
轩辕晦先是被他说的一愣,沉思片刻道:“我没你这般好的学问,我只知‘生也无常,死也无常’,若是无所作为,我如何对得起来人世的这一遭?”
即使这一路走的如此之险、如此之难,他眉宇间仍有龙子凤孙的煌煌贵气,更有独属于少年的凌厉锐气。
“小子轻狂。”赵诩指指他,浑然忘了自己只不过比他虚长两岁。
轩辕晦斜觑他一眼,将那宣纸折好收了,“天色不早,咱们早些歇了吧。”
赵诩起身伸了个懒腰,还未迈开步子便是个踉跄。
对他的酒量早已无力鄙夷,轩辕晦认命地托起他肩,架着他回房,“三杯便醉,竟还厚着面皮自称是伟丈夫……我看肃州当垆卖酒的小娘子都比你强些。”
赵诩捂住他嘴,“这是谁家的小郎君,讲话如此不留情面,还不叉出去剁碎了喂狼?”
轩辕晦气得咬了他手一下,“这哪里是讨了个媳妇,简直是娶来个祖宗!”
被他逗笑,赵诩顺势捏了捏他脸颊,倒在榻上,见合上的门外并无人影才道:“王爷可是准备今夜去见枳棘?”
“知我者,王妃也。”轩辕晦费力地褪去他的鞋袜,出了一身汗,“想不到你竟还挺沉。”
赵诩笑笑,自己脱了外衫,“这都觉得沉?王爷臂力几何,不会只有四力半吧?”
“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