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叹了口气:“你不必替我遮掩,一遇到急事我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出了,若不是你拉我下来,只怕我连阿玛的性命都会误了——”
“这不怪你。”和珅伸手,轻轻地点在福康安的胸口,“关心则乱。”再桀骜傲慢,你这心里也从没忘记过你的父亲——这话和珅却没有出口,有些事,不必点破。福康安顺势抓住他的手,放至唇边印上一吻,感动地道:“幸好此番有你——”
和珅脸一红,忙把手抽回来,低声道:“疯了么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要是被人发现了——”话没说完拔脚就走,却被福康安一手拉了,一脸固执地说:“我说真的,福康安这一生最幸,不在生于钟鸣鼎食富豪之家而在俗世之中有你相伴!”
和珅心里一软,也不挣扎了,看看左右没人,迎上去轻轻替福康安擦去眼角的余泪,又握住福康安的手悄声道:“我一直陪着你的——你要挺过去……”和珅说这话也是看出了傅恒再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他一死,对傅家,对朝廷,只怕又是地动山摇。二人并肩望向园子中摇曳晃荡的树干枝桠——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远处的凉亭上,福长安缓缓地走下台阶,已经全然褪去青涩的面容在瞬间凝成冰冷的肃然。
呵……他的好兄弟和他的亲哥哥……他怎么当初就瞎了眼呢?看不出这俩人一起上战场有什么私心?!
如果当年,替代他三哥的人是他——
呵,代替的了么?他曾经以为自己与他的哥哥们是一样的,可长大了才明白,不一样!永远不一样!福康安是谁?是富察家的少主子,而他,一个妾室之子,只要一向疼爱他的傅恒一死,他在公府里就和个下人没两样!这是命,无论你怎么挣也挣不过的命。他原本以为自己起码在一件事上与他哥哥是相同的,甚至还略胜一筹——至少是他先认识他的!
可如今……他才知道,和珅对他的友情或许一如当年,但对他哥哥,却早已孳生成另一种他永远得不到的感情。
福长安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觉得冷,冷透了心——他第一次感到了被人遗弃与背叛的痛苦,无关爱恨情仇,仅仅是赤裸裸的妒忌与憎恨。
和珅踏进家门的时候不过卯时,院中只有一个仆人在昏暗晨光中扫着落叶,佝偻着背越发显得单薄可怜,和珅喉间一动,开口唤了一声:“刘全……”
那人背影一僵,不可置信地丢下扫帚转过身来:“爷……爷——您——您可回来了!”
和珅任由着刘全扑过来上下周身地审视检查,嘴里不住地说:“瘦了,又瘦了……脸色熬地发青——我原就说过的,好好的去打什么仗!”眼里两道热泪就滚了下来,和珅见他如此恋主,不由地也感动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别瞎担心——二爷呢?还没起吧……”顿了顿,才迟疑地问道:“……她呢?这些年还安份吧?”刘全怔了下,才低着头道:“太太她……咳……爷还是去亲自看看她吧。”刘全会这么说,这马佳氏只怕出了大症候,和珅此刻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抬脚就进了马佳氏的屋子。
天虽微亮,房里却依然点着灯,顺着摇曳不明的烛火看过去,和珅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若说三年前他因伤负气离家,马佳氏还有几丝风韵犹存,如今满头白发瘫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老妪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就是他的继母。
“……谁?”马佳氏虽在昏睡,直觉却还有,抬了抬眼哑着声问,翠玉儿忙上前扶她:“是大爷回来了,来看看太太。”马佳氏浑身一僵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先伸手将烛台打翻在地才趴地摔了翠玉儿一巴掌,厉声道:“为什么不早来禀告!”
整间屋子顿时重又一片漆黑,和珅听床上悉悉梭梭的响动,便猜到马佳氏竟挣扎着在梳头换衣,他没想到女子至死也不忘在男人面前竭力修饰自己的容貌,不由地叹了口气,挥手叫翠玉儿退下,提衣远远地离床坐下:“别忙活了,我……我不点灯就是。”炕上传来马佳氏精疲力尽的喘息声,如拉着破风箱一般,一听而知是肺损甚巨,咳血不止的症候。于是一拧眉:“还是抽福寿膏闹的,是不是?早与你说过了,这玩意不是好东西——几个人抽上了有好结果,你偏又不听……”和珅不觉住了口。三年不闻不问,看着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等死的女人,似乎过往所有的是是非非都不再重要了,何必再去苛责什么呢?“你歇息吧。明天我找个好大夫再来看看你。”和珅刚刚起身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一个颤抖而虚弱的声音:“善宝……我求你一件事。”
和珅停了脚步,却并不回头:“你说……”
“我是不中用了,打从你一走,我活着的念想就只剩下那杠烟枪……你说这福寿膏不好,我……也知道,可它比男人好,不会让你守一辈子的活寡,你想爽快了就找它,它比男人可靠……”马佳氏的声音空洞而贫乏,“这辈子也这么完了,我只想求你——替你父亲休了我……”
和珅猛地转身——这怎么行!父亲亡故十多年后再休了继室,天下哪有此等咄咄怪事!他和家人哪里丢的起这个脸?!想着马佳氏重病在身,因而强奈着火道:“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马佳氏复激动起来,随即扒着床沿咳嗽,仿佛心肝脾肺肾都要一并呕出来了,一地的班驳血迹,“我既然清清白白的嫁……过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