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离像泼在霜地上的一盆温水,带着暖而不烫的贴切靠了过来,却比温水的温度更绵长,他像一缕春风。
只是跟在朱离身边的那个管家话里的意思太分明,他不得不在伤势稍好之后趁夜离去,告别都省了。
他还记得那个管家笑得一脸慈祥时说的话:“我们少爷和小哥,只会后会遥遥无期。”
他初尝分离之苦,从那客栈走出来时,比从罗家逃出来时还要难过些。
逃出罗家时他只顾着害怕只顾着恨了。
也是在十二岁这一年,他碰巧遇上了苍霞山的领主,躲过了杨行天的追捕猎杀,踏上了位于广袤西北的苍霞山。
他所在的地方换了,名字换了,他的日子也从头到尾都换过了。大抵不变的,唯有那一夜的屠杀种在他心里的惊惧与恨,还有朱离那春风般的温暖,这两者竞赛似的,在他心里蔓延成长。
他有多恨,便有多惦念朱离的那点温柔。
因为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待他那样体贴入微过,苍霞山上待他最好的是青槐,也只在他命垂一线时将他拖到她的地盘上,灌水喂药,只求不死,那手法和眼神,与朱离的截然不同。
他也似乎在严苛的训练和冷酷的人情里练出了金刚不坏之身,心就藏在这冰冷的铠甲的护卫之下。
所以黛山上那个在他面前笑意融融的青年自称“朱离朱存之”时,他心里的欢喜亲切像是要破冻土而出的幼苗,激地他剑匣里的长剑都嗡嗡作响,但他总还知道分寸,总还能硬着心肠,将所有破土长出的幼苗都一刀斩个干净。
只是后来,后来朱离执着真相时,那眸子亮如星月,朱离愉快微笑时,那笑容像化雨春风,他生气时的冷峻是料峭的寒风,他与他玩笑时像熏熏暖阳,乌桑心里那割过一茬一茬的野草,沐浴在这日月精华,风吹雨淋里,竟而成了燎原之势。
朱离在柳府门前长身而立,愿以一臂暂时换他一命时,他才觉心里那些荒草,只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是也只能,野火烧不尽时再烧,春风吹又生后再烧。
一如青槐所言,朱家少爷光明磊落,他只可远观。
若没有那夜的梨花白,没有朱离醉后潋滟的双眸,没有朱离那含糊的言辞,没有他踉跄着的靠近,他乌桑何曾敢亵渎这个人!
这个人门楣显赫,如今要与官家小姐喜结良缘,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该从何惆怅起,该怎样去伤心。
乌桑抱着这用尽他全部钱财外加青槐的蚕丝软甲当来的银子换来的长剑,只转过了半条街,便像是喘不过气似的,脱力地跌坐在了路畔,将怀里的长剑抱得紧了些。
朱离婚期就在明日,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对街的酒楼里总有人进出往来,板车上装满了酒,吆喝着驾车走起:“小心撒了,这可是老爷亲自要来招待贵宾的!”
原来这酒楼是朱家产业,正往朱府送酒。
乌桑挣扎站起,往他住的客栈走去,转过街角时只听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商议着:“正西门那不是咱的地盘,去哪里讨粥岂不是讨打?”
“朱家施舍的善粥,凭什么咱们不能去那里领上一碗?”
原来是说朱家婚事当日舍善粥。
有身高体长,穿着富丽的人从客栈走出来,只听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竟然还有胡人,说的是要和朱家做买卖。
这徐州城里几乎是普天同庆,四周的人都洋溢着兴奋,连叫花子都欢声笑语,唯有他,不悲不喜,不痛不伤,像个死人!
乌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昏茫里听见笃笃的敲门声,他惊醒时自己已在屋里,四周夜色沉寂,没有点烛,只有窗棱里透进来的一缕惨白的月光照亮斗室,他坐在窗边,往那剑鞘上雕了一只梅花,只差花蕊里的一只须脚。
乌桑惊愕里短刀划过,那梅花从中横了一道口子,笃笃的敲门声还在响着,他捏了自己的剑,喝问:“谁?”声音哑的吓人。
门外的人似乎是顿了一下:“一位故人。”
乌桑听出门外这人话语生硬,声音却有些熟悉,他拿剑鞘挑开门,门外的人赫然是个胡人,且是那位声称只要《仰止书》,拿朱离的解药交换的那位胡人。
乌桑眸色微沉:“何事?”
那人并不以乌桑的脸色为忤,倒是浅笑着微微欠了欠身子:“在下这里有阁下一件要紧的东西,特来送还。”
乌桑顿了一下:“《仰止书》不是我的,不必还我!”
那人闻言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包裹来,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占地方的物件,乌桑挑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手指已顺着包裹摸了一周,没有玄机,这才轻轻挑开,竟是他白日里为了买剑,以五百两银子当出去的蚕丝软甲!
乌桑不禁眸色疑惑。
那人倒被乌桑直白的目光所迫,有些窘迫地笑了笑:“这东西寻常人无用,对江湖人却至关重要,因此……”
“你跟着我?”乌桑语气冷硬,才从麻木里理出来半点踪迹,自己竟大意至此,从未发觉有人跟着自己。
“算不上跟踪,只是有缘,恰巧……”
乌桑脸色只有一分比一分冷:“你是什么人?”
有缘遇见的鬼话,他就算昏茫,也不会信。
作者有话要说: 只因为熬夜熬废了~而且我这一卷本来有双生姐妹的梗,氮素,看默读的时候看到了尹平,就是老煤渣,他是双胞胎顶替,我再写就是撞梗了吧,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