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无限凄凉。
头越来越重,渐渐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乌黑如墨,墨色深处,有一道幽幽微光,像萤火虫一般闪烁着,我抬手想捉,却怎么也捉不到……
捉不到……
我不知道杖刑是何时结束的,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待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趴在榻上,师父坐在一旁,正在用温热的湿帕子替我擦汗。
先喝点水。他见我睁眼,便起身去倒茶。
我口中干涸,全身疼痛如火烧,从腰到腿更如坏死一般不能动。我抬手想接那个杯子,却被师父拦住。
你伤到了骨头,不要乱动。
他直接把杯子贴到我嘴边。我嘴角抽动了一下,就着他的手喝了满满一杯,因为喝的太急,水都漏了出来,他用帕子轻轻替我擦去嘴边的水渍。
慢些喝,不然心肺受不了。他温和地劝道。
我有些艰难地偏头看他,他看上去很疲惫,目光却依然沉静。
我又痛又悔,不禁问他,师父,你为什么不骂我?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我不怕打骂责罚,可我不能接受师父因为我受到一丁点儿委屈,更不要说这么大的委屈。
师父没有说话,将一条轻薄的被子小心给我盖上,我听见他沉沉叹了口气,缓缓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父亲的,怎么忍心苛责自己的孩子?
也许是我的幻觉罢了,我听到师父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抓着他的袖子哭起来,师父,我对不起你……
师父任我抓着,我的眼泪鼻涕都蹭在他的衣服上,他说,云儿,你心里的苦和恨,师父都明白,没有人在经历那些事之后能够一笑置之。可这毕竟是杀人,再有缘由也不能不罚。你心愿已了,也受了责罚,希望你以后真心悔过,不可再妄动杀念。
是,是,弟子明白……
长留一向门规森严,可那一刻我忽然很想知道,那么多被惩戒的弟子中,有多少真正被救赎呢?
伤好了些,我便去了长留山天牢,被手腕粗的铁链锁在巨大的岩石上。
灼热的火焰在身边层层燃烧。因为长留山绵延到火山口,这火便是来自火山下的熔岩。火烤身体的痛比杖刑更难捱,若是没有仙力的凡人,定然会被这火烤焦。待被这熔岩之火烤灼六个时辰后,火焰便会消失,周围骤冷下去,缓缓开始结冰。冰晶一重重将我冻在其中,我再看不清周围,只有蚀骨的冷折磨着灵魂。
我自嘲的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活像那封在琥珀中的小虫子。
被冰冻六个时辰后,冰层便很快融化,那熔岩之火又烧起来,就这样一直循环下去。
天牢像一口深井,头顶上有依稀的光,总让我误以为那是天空。
痛苦到意识模糊之时,我总能看见师父站在我的面前,他温柔地对我笑着,轻轻拍我的头。我甚至能嗅到他衣服上淡淡的香味,感觉我好像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每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我就这样想着他,念着他,靠着这些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妄的幻觉,在天牢里熬了整整三十年。
很多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其实我已经死了,只是鬼魂还在而已。
服刑期满那天,我看见眼前的烈火突然裂开,亮得刺眼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然后我看到了师父,他从这光芒中走出来,像神祇一般。他挥开铁锁,我便从高高的岩石上栽到他的怀中。因为长时间受冰火之刑,我修为尽损,无法行走。师父便背过去屈下身子,将我背起来,走出了天牢。
我的手抱着他的脖子,头无力地埋在他发间,那温暖的触感如此真实,如果受冰火之刑的代价是这个,我不介意再受一百次,一千次!
眼泪很没出息地一直往外淌,很快打湿了他背后的衣衫,我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感觉到。
好几日我都昏迷不醒,梦中时而感到一股舒服温润的真气流入我的身体,将身上的僵死一点点融化。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苏醒过来。
我看见师父坐在我眼前,手支在矮几上闭目小憩。他的眼圈下一片乌黑,嘴唇苍白如纸,看上去十分憔悴。
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师父很快醒了,看见我已经苏醒,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欣慰。他手上立刻凝一股仙力,覆在我手上。
不,师父。
我伸手拦他,他已经这样,我怎么还能让他继续为我输入真气?
师父笑笑,没事的,云儿好好养伤。
之后每日师父都会为我疏导真气。我两次受刑,修为损失殆尽,真气不能运转,全赖师父的真气吊着。
可我忘了,师父也在天牢受了十年冰封火烤,纵使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样消耗。
终于,师父在一次为我疏导真气后,一头栽倒在地,昏厥过去。
我疯了似的爬下床,把他扶到榻上,用还带着我的体温的衾被盖在他身上。
他额上冒着冷汗,手掌冰凉,我想给他输一些力量,可半点仙力也使不出来。我这样的破身体,哪里救得了他呢?
我好恨。
我握住师父冰冷的手放在怀中,用心口的一点温度暖着他。
因为我,爹娘走了,弟弟走了,如今,师父也从一个呼风唤雨的仙门首座沦落至此。我就是个祸害,灾星,我不配活着,不该活着。
师父,为什么我还活着呢?为什么你要这样费尽心力让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