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对不起啊,那天晚上应该发了杀性。”那边叹了口气,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我知道是知道,可是很难忘掉——你也就嘴上说说。”
“其实人一开始都是这样子的。每个人都很恐惧,每个人又想要很多,然后就只能互相残杀,互相争夺,结果没有人活得下去,没有人。最强大的人也会有衰老的一天。后来人就只能尝试着去相信别人,把后背露给别人,他们依旧恐惧人心,但是他们一直在尝试。”
“嗯。”
“然后那些人组成了家,然后再有了国。”
盗曳别过头看着午后的阳光,“我经常梦到他们,小时候。”
他们依旧是小时候的模样,我却已经长大。
他们哭泣着掰着我的马靴,我却踩着他们稚嫩的头颅长大了。
“唉我跟你说,千绝宫那个地牢,很脏很恶心的,你没去过你不知道。那个地牢外头就是个很大的洞穴,平日里也晒不着太阳,我们就成天在里头练刀术,完了互相挤作一团,那破棉絮艾呀我的妈,大年三十就跟盖了条口罩似的。我还记得那时候有个胆子很小的小子,有一次我受了伤,他怕我肚子上的伤流脓,趴在我身上啪嗒啪嗒地舔。上头的人又不会来管你,有时候他们就会忘了换绷带,很多小孩伤口上长虫,疼得不得了,我命大,没怎么疼。”
他把皮带往下推了一寸,露出一条狰狞的伤疤,像蜈蚣一样。
“后来呢?”
“后来,死了呗,还能怎样,就这样,嗖一刀。”
五十六、做家长就是要一个个哄过来
他云淡风轻地说,撩出帘障外头拔了根草叼在嘴里。
一个月淘汰一个人,淘汰即死亡。千绝宫不需要虚弱的刀。
那小子被人卸去了两条手臂,他求我杀了他捅他一刀痛快,所以我给了他个痛快。
后来我长大了,没有什么伙伴,因为他们都死了。
其他强大的刀也没有伙伴,他们觉得弱小的伙伴,不过是徒伤心,而他们彼此间又虎视眈眈。
我们再不是人,我们成了狼。
人对我,我对人,都是狼。
可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还是很容易相信别人,这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并不怕死,我怕的是你们一个个在我面前死去……
“你不要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很好的。”盗曳吹了个口哨,拍拍肚皮。
“好啊,什么时候说你不好了。我也挺不错啊,我既不会被别人杀掉,也不会捉着刀来杀你。”谢源翘着二郎腿,侧眼看着他的眼中的孤独,化成一片沉沉的温柔。
两人睡起来的时候,小荷正坐在一边认真地绣花,她分了几条帕子给他们带着,低头继续忙自己的。盗曳嘿了一声,对谢源挤眉弄眼:“哟,真放出来了,龙头头真许我们走了啊!”说着瞟了眼小荷,乘她不注意把帕子放到鼻尖猛嗅了几下,那个咸湿猥琐自不必说。
谢源忙掀帘而出,正撞上龙夜吟和妙土使站在营帐的阴影里说话。眼角边闪过一从灰绿色的衣角,谢源突然想起那天去见云右使,那个小丫头偷偷隐在山洞外看。那个时候,也如此飘着一抹衣角,小小的,倔强的,让他安心的。
“唉,其实小孩子四处走走也好,”他凑上去,“要不我们问问月神的意思?”
妙土使狠狠瞥了他一眼,谢源无辜地把手一摊:“妙土使,你是亲爹,我可是后爹,你怎么这么没信心呢?后爹很难做的,打不得骂不得,教得好是亲爹的功劳,出了事全算在我头上,妙土使还有什么可不满呢?”
“我教堂堂圣女……”
他话未说完,只见一个灰绿色的影子嗖地从营帐上跳下来,使劲扑在谢源的背上。要不是龙夜吟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谢源保准摔个狗吃屎。
“月神殿下!”
谢源高兴地把孩子颠了颠,“嘿嘿,小孩子高兴,没事。”说完背着她往回走,把急火攻心的妙土使留给了龙夜吟。
看来龙夜吟真没怎么欺负他家小孩子。
“这下高兴了?”谢源半转过头,问那个把他缠得紧紧的小姑娘。小姑娘侧头,狠狠叼住他的腮帮子。
“痛痛痛痛痛痛痛!你们怎么一下子都属起狗来!”
“大!魔!头!你差点就要把我还回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嘤嘤磨牙,“我都想好了!你若是敢把我还回去,我赌上一辈子都要折腾死你!弄死你弄死你!”
“哟,吓死我了。”谢源忍不住嘴角上扬。
“我告诉你,我们巫山派可是邪教,你们呢,你们是魔教!我们从来都是一气货色,很容易联姻的!你要是敢把我弄回去,我头一个嫁给你!”
“呵,还头一个,我错了行么,我错了月神殿下!”
“月神个头!我才不要做什么狗屁月神!”她在他背上哇哇大叫,捧着他的后脑勺一个劲地撞,“巫山派圣女可是很可怕的行当,每天清晨坐在大椅上接受叩拜,看人开大会,一连三个小时都不能动一下,旬一不能晒太阳,旬二不能碰马,每月下旬不能去水边……禁忌数都数不过来啊。最可怕的是我们和山左的锦帆寨打输了,居然要我去和亲啊,我才不要哩!我看你去做还差不多!”
“然后就跑出来了?”
“是啊,路上遇到一个小妹妹,得了痨病,想去青莲坛找她舅舅。她后来死了,我就把她埋了。”
“青莲坛里怎么样?”
“去死吧比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