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下错了下错了,再来过再来过。”一身玉色暗纹襦衫,头上罩着软幞头的孟之缙满头大汗地连连说道,他的面前是张圆角石桌,上面搁着一面金黄色的榧木棋盘,对面却是同样身穿燕居常服的汪立信。
“哈哈哈,落子勿悔,之缙你这等行径,君子不齿也。”老人笑得十分欢畅,“啪”地一下将他的胖手挥开,敏捷地根本不似古稀之龄。只是面上泛着此许异样的潮红,让肃立一旁的汪麟暗暗担心。
这里是制司衙门后院,撑天的大树遮住了阳光,江风吹过带着阵阵清凉,原本是个十分惬意的休闲所在。可孟之缙一则是身宽体胖,二则是心不在焉,倒显得身处蒸笼一般,浑汗不止。
汪立信笑着示意儿子,接着伸手从盒中拈出一颗玉石棋子,飞快地下在了早就瞄好的位置,而随此子一落,孟之缙那块足有四、五十子的“大龙”便再无活路,瞪着眼睛看了半晌的盘面,孟之缙还是只得无奈地推子认输。
这场对奕是从昨日夜半开始的,孟之缙的棋力其实在汪立信之上,平时也颇好此道。可昨日里,刚开始还能专心行棋,很是赢了几盘。等到城外炮声渐消、动静变小的时候,他就有些分神了,落子也开始随意起来,算上刚才的,不知不觉已经连续输了五盘。
看着对面老人得意的神情,孟之缙伸手接过汪麟递来的汗巾,边擦边寻思着要怎么开口打听。强自镇定了好几个时辰,心头却像被挠抓似的,痒不可耐,偏偏他也知道,两人一直就在一起,有什么军情密报的也瞒不过他,没有就是没有。
“之缙莫要心急,快了,还敢不敢再来一盘?老夫今日红运当头,正要大开杀戒。”汪立信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揶揄道。一听之下,孟之缙更是糊涂了,快了是什么意思?
两人捡好棋子重新开局,在星位放上四个座子,孟之缙举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仍旧是让汪立信先行。老人也不客气,拈起盒中的黑子,便在角位上挂了一手,玉石与榧木的敲击之声清脆可闻。
你来我往地下了百余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状态特别好,汪立信的妙招迭出,到目前为止两人的局面竟然是势均力敌。孟之缙排除杂念,正在苦思对策,突然一个亲兵从门外进来,汪麟看见了,赶紧地去将他拉到一边。
“刘机宜适才送来这个。”亲兵将一个袋子递过来,贴着汪麟的耳边,轻轻说道。孟之缙的视线跟着他们的动作,耳朵已经竖了起来,那声音虽小,“刘机宜”三个字还是听清了的。
“人呢?”汪麟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本欲进来的,见招讨正在兴头上,说是回府处理事务,和稚姐儿一行先走了。”汪麟点头将亲兵打发出去,拿着那袋子走到桌边,汪立信先是看了看儿子的表情,然后才瞅了一眼袋中的事物,思索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旋即不见。
孟之缙眼巴巴地望着汪麟手上那袋子,实在是想不通里面会是什么,一分神,手上的棋子就落在棋盘上。汪立信放眼看过去,却是走在了边线上,这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一步,不由得摇头轻叹。
“赋有云:‘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走棋布子如行军打仗,局不息战不止,万事都不可相扰,之缙,你这修为还须锤炼啊。”汪立信表面上对着孟之缙在说,眼神却是瞟着自己的儿子。
“招讨说得是,晚辈受教了,只是心思实乱矣,不堪对局,城外战事倒底如何,还请告知。”孟之缙站起身,拱拱手说道。
汪立信见状,放下了棋子,朝着儿子呶呶嘴,汪麟会意,将袋子递了过去。孟之缙打开看去,怔了一会,伸手从里面拿出,不相信地举起来,指着那事物说道:“木屐?”
“正是,刘子清那小子!”汪立信笑笑道,见他二人仍然是懵懵懂懂的,想了一想,也站起身来,拈着颌下的清须做了一个很潇洒地动作,口中淡淡地说道。
“小儿辈遂已破贼。”听了他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孟之缙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醒悟,既而变成了大喜。
“大......大捷?”他有些不敢置信,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
“如何?放心了么。”汪立信点点头,孟之缙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由得喜笑颜开,提心吊胆地过了这么久,如今苦尽甘来,赶紧告辞出府找人分享,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着,哪里还有半分仕子的矜持。
其实汪立信自己也是十分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知道结果后,心头就是一阵轻松,疲累之感顿时涌上来。拖着残病之躯,又熬了这么久,站在原地就已经有些头晕目眩。
“大哥儿,过来扶我一把。”听到父亲微弱的话音,一脸喜色的汪麟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撑起他的手扶住。那种无力感立刻传了过来,汪麟觉得如果自己一松手,父亲很可能就会瘫倒在地,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扶我进房躺下,晚些时,你去请那老郎中前来,悄悄地去,不要叫他人知晓。”汪麟听着父亲在耳中轻轻地吩咐,平常都是自己执意之下才去请的大夫,今天却是父亲自己开口,他唯唯地应着,心乱如麻,一丝凉意升了起来。
带着小萝莉一行人回城的刘禹确实到过制司门口,听到里面的欢快笑声,他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为好。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