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之低低一笑,“你觉得呢?”
两人靠得很近,彼此间却秋毫无犯,柳从之话音刚落,忽然伸出手,搭在了薛寅手上。薛寅被冻得一个激灵,柳从之见他反应,目中流露出一点隐约的笑意,忽然探手入怀,拿出一样东西。
小薛王爷虽被柳从之冻了那么一下,却没甩开柳从之的手,天寒地冻的,他一个人裹得再严实恐怕也暖不起来,姓柳的虽然手凉得很,但如果放久了,没准还能有点热乎气呢?要知这种时候,有两个人总是好过一个人的。薛寅难得没对柳从之的触碰起反感,转眼却看见柳从之从怀中拿出的那样东西,登时眼睛都直了,双眼睁圆,露出惊喜之色。
柳从之打量他神情,噗嗤一下笑了,两指拎着那东西在薛寅眼前晃了晃,笑道:“来一杯?”
这话说得大合小薛王爷的意,薛寅也不犯困了,目光炯炯地点头。
柳从之从怀中取出的,却是一小壶酒。
酒是烈酒,虽只一小壶,但稍微一开壶口就能闻到酒香扑鼻,可以想见这等酒一下肚恐怕能直接从嗓子眼烧到心肺里,那滋味恐怕不会那么好受,但这种时候,缺的就是烈酒,一口下肚浑身皆暖,再是寒风萧瑟也不必怕。薛寅冻成了这等德行,看见这酒就眼冒绿光也是情有可原。
柳从之含笑将酒壶扔给薛寅。
薛寅敏捷利落地接过,打开酒壶,先是深吸一口气闻了一闻,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接着毫不客气地仰头往嗓子里灌。烈酒入喉,当真是一路烧下去的,薛寅酒量本就浅,不过片刻,脸就红了,眼神水润迷离,效果可谓立竿见影。柳从之含笑看着,一共只得这一壶酒,他一口未能沾,薛寅却毫不客气喝掉了大半,他却并不介意。
他似乎也不介意寒冷,不介意背叛,不介意痛苦,不介意生死,那他介意什么?
柳从之浑身都被冻得僵麻,静坐于地,稍微出神。他当然是在意过的,在意过背叛,在意过饥寒,在意过穷苦,在意过生死。否则以他出身之微寒,若不下苦功夫钻研,只怕半生都会在泥地里打滚,又如何能爬得上朝堂,成就日后之辉煌?当年饥寒交迫时,常梦衣食富足,衣食富足时,又盼大权在握,大权在握时,又想求得一真心所爱……
柳从之野心勃勃,一生欲求何其多,他的幸运之处在于,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似乎总能得到,可世上到底无人是能事事顺心的,他想求一真心所爱,最终却落得个举目四顾,无人可信的下场,他想要大权在握,而后大权确实在握,但其中一路艰辛困苦,又何足为外人道?一路走来,自饥寒交迫走到天下顶端,还复饥寒交迫,当年那些做梦都想要的东西似乎都不再重要,如今……
柳从之眨一眨眼。
如今,柳从之已是无心之人。
“你发什么呆?”有人打破柳从之的沉思,柳从之转过头,只见薛寅面色绯红,定定地看着他。
这等真正的烈酒入喉,小薛王爷的酒量又着实不行,这时整个人已是晕乎乎,看柳从之只觉这人影子都是重的,但酒也有好处,就是现在确实不冷了,非但不冷,还浑身发热,精神十分地好,精神好又无事可做,只得戳一戳自己身边这个还会说话的活人。
柳从之低笑:“没什么,在想一些旧事。”
“旧事?”薛寅迷迷糊糊重复一遍,问:“什么旧事?”他脑子清醒的时候大约不会这么问,但他整个人被烈酒烧得迷迷糊糊,于是也不会想其中弯弯绕绕,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柳从之瞧着他的神情,神色柔和,悠悠道:“没什么,陈年往事。说来……”他顿了顿,“太过不堪。”
柳从之极少与人真正交心相谈,遑论他心中隐秘?四字“太过不堪”已是他所能有的极限了。若非今日霜寒,若非此情此景,圆滑如柳从之,无懈可击如柳从之,又怎会起如此话头?
奈何薛寅如今是醉鬼,而醉鬼却是不怎么识相的,听得这一则,立时想起以前听来的种种关于柳从之的旧闻八卦,登时心里像是有爪子在挠,十分想知道柳从之的“旧事”,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个……我一直很好奇……”他顿了一顿,还是没憋住,索性直接说了:“你是真的好男风?”
这一问来得着实莫名其妙,此言一出,涵养好如柳从之,一时也是哑然,过得一会儿,失笑摇头:“你这可是……”
真是唐突。
薛寅晕乎乎地打个呵欠,道:“我就是好奇,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如若无后,江山不稳。”
这话是大实话,柳从之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和薛寅在一起谈论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哭笑不得,想了一想,道:“我好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