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惜面无表情地抬起脸来,见是裴云惜,便道:“二哥你回来了。”
“娘呢?”
“许是在大厅。”裴文惜说罢又低首埋书,浑然于天外,似出红尘。
裴云惜只得再次轻叹一声,转身离去。他的四弟五弟,正如所见,皆是舞勺之年,孩童天性未褪,成日游戏,亦不问诗书,幼时送入私塾,也是日日被那老儒严师打骂,不肯悔改,后算作无用之才遣回家中。而他的三弟则是文气过重,灵气稍欠,虽说饱读诗书,但不懂变通,连考两年乡试未中,却不肯气馁,誓要考至高中为止。
怕是裴家一介商贾之家,铜臭之气太重,污了文人之气,才落个读书无用的境地罢。
裴云惜跨进大厅,见他娘裴何氏正利落地拨打着算盘,面色凝重,眉间拥簇。
“娘,我回来了。”裴云惜不敢走近,只得远远地唤道。
裴何氏顿了顿手中的算盘,又继而利索地拨动起来,眼皮稍抬,望见了裴云惜,“刚到?梅坞的茶树浇灌得如何?”
“枝叶甚繁,娘亲不必挂心。”裴云惜淡淡道,“不过,挑水工人的工钱要结了。”
听到这话,裴何氏总算是停住了手头的拨弄,眉头夹得更紧了,她年轻时也算是城中貌美有名,如今刚到知命之年,眉间唇边生出不少细纹,令她的中年之美平添几分寡薄。
“这工钱不能再欠欠了?云惜,家中近半年来周转困顿,怕是……”裴何氏没有明说,但言语间已透露出一丝不愿,“你再与那些工人说说,就说下月再结,会多给几文。”
裴云惜没有反驳,顺从地应下,他们的娘亲向来说一不二,没有商谈余地。爹爹在外营生,家中的账目都是娘亲勘算的,连账房先生都不必请了。而自己也无意多与她争执,其实在从梅坞回来前,他就结清了挑水工这月的钱,算是自己垫付吧。那些钱,都是替师傅制琴所得。
“云惜?”裴何氏见他还愣在原地,“既然刚回来,还不回屋歇息,再过些时候,你爹和大哥就该回来了。”
“是。”
这等酷暑天气,能卧床酣睡想来也是不能的。
裴云惜独自泡了壶龙井,在屋中弹了几曲清曲,清冽铮然的琴音仿佛可消散一丝一些的暑气,令人清爽起来。后来阿眉来敲门,说是老爷和大少爷回府了,请二少爷过去用晚饭。
饭桌上,一家七口人围坐,先是大哥裴明惜细心问候了裴云惜几句,瞧见他没被晒着热着才宽心。当初娘亲为了省个人力,差遣二弟去梅坞看守茶园,他是不赞许的。这毕竟都是些劳苦的活儿,他二弟也是个读书人,身体细弱,怎能干些粗活?裴何氏因着裴云惜那性癖,算是对这二儿子失了展望之心,见他不愿考功名,自然想着让他帮衬点家中生意,故打发他去。
“好了,云惜回来便好,这梅坞的活儿下回换人去。”裴老爷最后发话了。他算是个寡言之人,平时亦不太多管家中琐事,全权交由夫人掌管,而自己则带着长子在外打点生意。
裴何氏突然道:“我听闻临安府的新任仓司到任了?”
裴明惜道:“上任仓司因贪污之嫌被罢黜,没想到此次新仓司到任如此之快,我道还得数月。”
裴何氏道:“如今生意不景气,这新仓司还是得巴结一番,免得又像上任仓司那般处处刁难,使得钱货两空,这错误可不得再犯,就当花钱消灾。”
裴云惜忍不住道:“听闻新仓司为人清廉,怕是不好攀附。”
裴何氏白他一眼道:“难道非得明目张胆?你们也得花点嘴上功夫,将人哄好了,关系打理好,日后生意上也好办事。我已盘算好,先教老爷前去递份儿拜帖,你们几个跟着去,都是些年轻人,更容易说话。”
裴明惜与裴云惜不禁面面相觑,无言叹息。
只有裴宸惜听得厌烦,嚷道:“你们真是无趣,无趣,为何要在吃饭时谈生意嘛!”
裴何氏怒视他道:“你给我闭嘴!”
裴老爷瞧了一圈,这老大老二面目清秀,性子得体,还算省心,老三书呆一个,没话说,老四和老五,都是皮猴子,管教无方啊,唉。
转眼几日过去,新任仓司戴洺洲走马上任的消息如柳絮般飞落临安城,闹得街头巷尾沸沸扬扬。原因有三,其一是他盘下了柳诗圣的旧居,柳家后人刻薄爱财是出了名的,要价定然不菲,没想到这戴洺洲大眼不眨,挥手拿下,出手何等阔绰啊;其二是戴洺洲的来头着实不小,有个官居高位的爹爹,日后必定也是要飞黄腾达的呀,据闻戴仓司入住柳居那日,窥得真容的街市妇孺都道其身段fēng_liú面容雅俊,乃美男子也;其三么,据闻戴仓司要办个乔迁新居的诗酒会,广邀临安城中的雅士文人,一同对饮作诗,亦算作是结交新友。
“老爷,这拜门贴你是递了没递?”
又是一日饭桌上,裴何氏早已风闻新任仓司要办诗酒会,正是巴结好时机呀,她早前叮嘱过老爷,几日下来,竟没任何动静。
裴老爷茫然地抬眼,问道:“什么拜门贴?”
“老爷你!”裴何氏气结。
裴明惜只得善意提醒道:“爹,娘是指前几日要我们去拜访新任仓司,问你有没有递帖子?”
裴老爷恍然:“哦……这个啊。”
裴云惜见爹爹脸上神情莫测,暗暗发笑。
裴何氏气得饭也吃不动了,搁下碗筷道:“老爷,家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