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的谢尔盖?”
“是的,就像谢尔盖,谁知道呢?那么好一个小伙子,看上去老实忠厚,却是英国人的间谍。我们要时刻提防身边这些人。”
尤拉心中仍然迷茫,“或许您说的对。”
……
主编摇晃着杯子,“尤拉,你想不想去阿富汗?”
尤拉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什么?”
“去前线。想不想去看看?”
尤拉转着笔的手停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主编要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来。《文化报》也曾派出过战地记者和编辑,似乎去了很久了仍然没有回来,偶尔会有一两封稿子寄回来,那些报道都很精彩,有的写了前线战士的英勇顽强,有的描述军队胜利凯旋的壮观激烈,有的挖掘士兵们对阿富汗人民丰沛细腻的感情。那是两个老编辑了,尤拉相信他们的笔调和能力,那些稿子他看过一遍又一遍,能在头脑里能描摹出具体的细节。
主编说,“我老了,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我一定要去看看的。别听信联合国那些唬人的话,谁都知道那是一帮美国佬掌控的傀儡,美国人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的军队在完成他们的神职。我一辈子也想去见证见证历史。”
“您说战争是什么样的?”
“战争是神圣的。”
“我最喜欢吉拉和柯木尔的战地报道,您觉得我有能力写出那样的文章吗?”
主编挑起眉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忍不住挪揄道,“我还记得面试的时候,你跟我说温斯顿丘吉尔以前也就是个战地记者,他能当上首相,说不定你还能当国家主席呢?”
尤拉有些羞愧,脸都红了,“我那时候刚毕业……”
“可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录用了你。”主编说,“你没叫我失望,尤拉。”
尤拉犹豫道,“我其实……也想去看看……”
“趁年轻多为国家做贡献吧。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格局。”
战争是神圣的——
当天晚上《真理报》的头条标题这样写道。
尤拉带着晚餐买了一份新出的《十月》回到租住的公寓,电视里正在放红场阅兵的纪录片。白色装饰着鲜花的礼仪车上女孩子们笑意粲然,她们都戴着红色的贝雷帽,中间放着列宁的画像。镜头捕捉到一个女孩子因为情绪太激动偷偷亲吻了画框,她显得过于羞涩,反而有点像是在偷偷摸摸做一件坏事。亲吻后她慌张地注意两旁是否有人在看她,随后恢复了笑容朝着道路两旁的观礼人群挥手。
这个可爱的亲吻仿佛是春天里湿润新鲜的水汽润活了尤拉的心灵。
他咬下一口面包,冲着电视机轻轻地说——
“苏联万岁。”
第1章
空气闷热,摇晃的绿皮卡车里尤拉显得十分疲倦。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一直非常想念公寓柔软的床垫。飞机舱如同一个巨大的集装箱,人像垃圾一样堆在里面。他昨天靠在一个女孩儿身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面红耳赤。他掀开车帘偷偷往外瞄了一眼,长长的卡车队显得黑压压的,货箱全部打开来,上面堆着一个个黑色的长盒,挂着白布。
有人把他的手打了下来,警告他,“别往外看!”
尤拉有些不好意思,向着那个士兵说,“抱歉,我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
“死人。”士兵抱臂,翘着二郎腿,甚至有点得意地说。他笑起来的时候胡子下殷红的嘴唇狮口大开,使脸上浓密的毛发都沾着诡异的红光,“你要是再乱动,游击队一发炮弹下来,咱们倒是还有空的郁金香给你们睡。”
一个女作家往角落里挪了挪,靠近尤拉的旁边低声说,“那是我们的士兵的棺材。他们戏称为黑色郁金香。没想到竟然让我们跟着收尸的车队去军营,以为我们好糊弄吗?”
尤拉只能将自己蜷进黑暗里,默默闭眼养神。
天气尚好,没有风。戈壁滩被连绵起伏的山脉围拢在中间,车队从山口处插入腹地,沿途只有一望无垠的黄沙尘土,夹道偶尔会出现一棵巨大的灰白色的死胡杨,树干粗大矮小,光秃秃的,姿态扭曲奇怪,或站立在岩石堆前,或被连根翘起横在地上,成为哨卡士兵们休息时的座椅躺床。越往前,道路越平坦,车队行至第二道哨卡,已深入山峦的包围圈。
尤拉只觉得屁股被一阵颠簸磕了一下,左边的臀肉重重撞在卡车皮上一阵钝痛。
坐在对面的士兵骂骂咧咧,“操你妈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一声炮轰,如雷贯耳。尤拉惊得睁开眼,挑开帘子去看。后头的车队停了下来。
有人在外头喊:“紧急情况!有袭击!”
隐约有枪声,车厢里顿时乱作一团。车子这时候猛地急刹,一声巨响,尤拉只觉得车厢打斜车头向上腾空,他直接摔到车门边上,胃狠狠撞了一下。
那个苏联士兵把尤拉提起来直接丢了下去,“滚到旁边趴好!”
沙子立刻呛了他一嘴巴,满口土味。尤拉咳了一声,空气里是浓重的硫磺味。火药灼烧的气息如跗骨之蛆,阳光焚热,沙子是烫的,烫得他一刻也不敢停地缩起身体往旁边爬。他抱着自己的背囊手脚并用爬到夹道旁边的树干下,惊惶地抬起眼睛去看,飞扬的迷障一样的尘土中更多人被扔下来,士兵们跑动的身影,有人开枪了,机枪特有的突突突突的声音间隔着炮轰,有人尖叫,短促的、拉长的、破碎的,有人嘶吼,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