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艾离开的第三天,我第一次做了一个关于老艾的梦。梦的是几年前我和老艾第一次碰面,梦里的他还是老样子,留着青色的络腮胡,小麦色的皮肤,眼睛深邃,上眼睑和眉毛之间有一颗很小的痣,有一股成熟老男人的感觉。是豆瓣的同城活动,本来约好一起做清除城市街道小广告的公益活动,却没想到我俩竟然贴起小广告来。老艾和我都是活动的成员,被分到同一条街道,我俩提着油漆桶拿着刷子和梯子这样一面墙一面墙地粉饰完毕。没料到,中途老艾竟然被一个秃头小老板收买了,于是我们又拿起刷子,蘸着糨糊一面一面地贴回去。可笑的是,贴的广告还是包小姐的。赚了笔还算可观的小钱,老艾晚上找了个饭馆请我吃饭。饭店就在小吃街,千篇一律的油烟冲刷着我们的毛孔,老艾和我在一家麻辣涮摊位前坐下。夜里九点,我和老艾面对面,身旁挤满了人,我们都围绕一张大大的中间带着涮池的桌子坐着。围着我们坐的这些人大多是刚下班的职员,我和老艾穿着绿色的活动统一服装,在西装领带的海洋中特别扎眼,像两片别扭的海苔。老艾和我一人一罐纯生啤酒,两个人一共涮了九十八串,一串一块,我看着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票子递给服务员没要找零就拽着我走了。我问他干吗这么着急,他气定神闲地回答我,因为那是张假钞。我看着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喝着没喝完的啤酒,然后啐了口痰。“你丫就这点出息,人家做生意的容易吗?”我大概是正义之心泛滥,义正词严地问他。“丫我刷广告容易啊?忙活一下午才赚了四张假币,他们可以再找给别人啊。”老艾一口气喝完啤酒,然后把易拉罐踩在脚底下用力一跺。看到这我又笑了,他没好气地给了我个台阶下,说下次有什么新鲜活动别忘了通知他,还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我们在公交站牌下分别坐上两辆末班车告别,我上车投币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贴小广告一共赚了四百,我俩对半分,自己拿到的却是真钞。我反复摸着这两张油腻腻的红色钞票,然后把它们塞回钱包里,过了好久都没有花。我和老艾在豆瓣上认识了半年,经常瞎侃些城市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聊聊彼此共同的喜好。收到他的名片,才发现原来他只比我大两岁,那时候我上高二,他上技校,名片上他是一家音像店的老板,让人肃然起敬的感觉。一个卖光盘的,还人模狗样地印了名片,业务精神还是蛮值得学习的,这才是我肃然起敬的原因。他的音像店离我学校很近,从那次贴完小广告后,我就经常放学去他的店里玩。他的店叫作“老艾的音像店”,有些傻气的六个大字与店里烂到不能再烂的装潢相得益彰。老艾的店大约三十平方米,四五个人就可以把整个屋子撑裂,老艾却觉得自在,他像只猫一样窝在收银台里,在电脑上玩游戏。每次放学路过店面,我都看到他一副累虚了的样子,黝黑的手操作着键盘和鼠标,他玩的游戏是我上初中后就扔掉的跑跑卡丁车。他漂移的技术绝对比我强很多,我跟他来场竞速赛,总是慢他十几秒。后来他告诉我他是抄了不太明显的小道。等级已经是彩色手套的他,车子却还是一开始系统自配的免费道具车,他玩游戏从来不花人民币,就跟他说他交女朋友从来不花人民币一样的坚定。说到老艾的女朋友,还是要从老艾的音像店说起。那日是大暑,盛夏的炎热亟待一场雨来消散,于是雨真的就来了,可天气预报没有报雨,于是没带伞的学生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学校旁边的店面。光是老艾的小店就塞满了小十个人,没有多余的空间,可店外还有一个人在淋雨。老艾从拥挤的人堆中挤了出去,然后做了一个他今生都不会忘掉的动作。他为女生撑起了伞,然后屋子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沸腾的嘘声。女生在这以后经常光顾老艾的音像店,有时候只是在试听,短短地播放一些老曲子,这时候老艾会过来向她推荐自己中意的碟片。老艾纯粹是个小文艺、小清新,说起肖邦、贝多芬、久石让,嘴巴像是塞满了滑脱的豆子。那段时间,老艾经常在线上跟我聊感情,还参加豆瓣上的情感交流,仿佛一夜之间要把自己修炼成情圣。老艾跟我说,这个女孩的鼻梁比李嘉欣还坚挺,脸蛋比林心如还粉嫩,嘴巴比舒淇还性感,说话的声音就像是蜜糖裹住巧克力转动般美好。我像个巨大的收纳盒,每天负责收集他甜蜜和诡秘的暗恋。直到有一天,老艾终于不再需要向我倾诉了,因为他成功追到了这个女孩。他对女孩说,从撑伞那一天开始,自己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她了。女孩大概是被他英俊的外貌下那颗可硬可软的小文艺、小清新之心脏打动了。那天之后,老艾叫我放学的时候负责帮他看店,他去接女朋友放学并送回家。有时候我们经常会感慨,这个世界可大可小,像个橡皮球,当充满气的时候我们看不到彼此的脸,当泄完气的时候,我们又觉得它甚至渺小到瞳孔里,而对方暴露得太**太直白。帮老艾看店的第一天,老艾一早就在学校门口等着了,他骑着一辆公路自行车,头发喷了发胶,莫西干的发型加上神似金城武的脸绝对能把低年级的小女生迷个丢魂。他趴在自行车把手上,看到女朋友出现就直起身子挥手,女孩坐在他的后座上被他的背影盛着,被盛夏的滚滚热浪盛着。老艾讲着背了一下午的笑话,突然感觉腰际有了一圈暖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