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言道,陛下事忙,未能及时接见江南国使臣,耽误郑王爷的行程,委实过意不去。今日他受命来此,邀郑王爷观赏汴京风光,一来以尽地主之谊,二来打发闲散时光。
李从善笑着应承了。
二人的轿辇走过汴梁最繁华的街道,街边高堂广厦、层楼叠榭,巷里人众车舆、万物殷富。此一行,既是炫耀,亦是施压。
一面逛着,雪渐渐大了,赵普吩咐下人就近择一官署停轿暂歇。不多时,轿辇就停在了枢密院的过厅。枢密院,直接听令于皇帝的军署,掌军国务、兵防边备之政令,具有调兵大权。赵匡胤多疑,设枢密院与统兵将帅相牵相制,以保万一。
赵普邀李从善入内,暂避风雪。又觉怠慢,索性陪着远客,在枢密院游览一番。赵普显然对枢密院的构造并不熟悉,不过且走且行,消遣耳。
无意间绕进一处祠室布置的广屋,装潢一新,可容纳百人,似是将士誓师之所。屋子前头墙面的正央挂着一幅尺长、五尺高的人像,画的年男人身披铠甲,面色黝黑、目光坚定,袒露着半只臂膊,隐隐露出胸前的虎形纹身。
赵普的笑容在看清画像之时便僵在了脸上,待李从善淡笑着转过脸来,他忙敛起不自然的神色,却有些局促了。
“这画上的人,”李从善笑道,“倒与江南林仁肇有几分相像。不知赵相可识得林将军?”
“久仰大名!”
“不瞒赵相,林将军乃是本王的岳翁。却不知这画上是何人,与他这般神似?”
“这……”赵普忙回身吩咐随从道,“去将枢密院的掌事叫来一问。”
不多时,随从领来了一个着官服的掌事官吏。恭顺地听完赵普的问话,那人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愣了愣方回禀道:“陛下爱才,敬慕……敬慕江南国林仁肇大将军已久,故千金求得林将军画像,悬于此室,以为……将士表率、众军楷模。”
“原来如此!”赵普朗声笑道,“这幅画上便是林将军尊颜,真是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多谢赵相美誉!”李从善不动声色地一笑置之,这心里却打起了鼓——林仁肇的画像为何会悬挂在宋国的枢密院之?将士表率、众军楷模?哼!荒谬!
赵普似是无意再领着郑王细逛枢密院,出了这间广屋,便径直回了茶室。
热茶入口,寒气尽散,赵普适才僵硬的五官也柔和了不少。
“郑王爷,”他用茶碗盖轻拨着汤面上的嫩叶,意味深长地笑问,“可听说过‘同心珏’?”
李从善镇定自若地轻啜了一口茶汤,抬起头来回道:“乱世传说,有所耳闻。”
“‘逐鹿原两心同,问鼎天下一珏穷。’乱世之,得一珏而平天下,如此神物,王爷难道不心动?”
李从善放下茶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正因传言神乎其神,本王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可近来颇有些坊间传闻,说这同心珏重现于世,就在江南国境内。其一佩不幸损毁,而另一佩便在王爷的?”
李从善的眉尖轻跳了一下,面不改色,“人成虎,坊间传言向来不可信。若是本王有此佩,自当进贡与宋廷,又岂会私藏?赵相,你说是也不是?”
“不错。”赵普抬品茗,腾腾白雾模糊了他的笑容……
汴梁官舍,一寻常百姓打扮的大汉正垂向案后的郑王李从善禀报。此人面皮黝黑,身躯凛凛,虎口有着厚厚一层老茧,是握惯兵刃的。正是早先领郑王令旨往南都争夺同心珏的神卫都军头郑宾。
“汴梁城西大街上盖了一幢府邸,匾额还没挂上。据督办的下吏称,这座宅院是一个月前奉皇命敕造的,一砖一瓦都是仿着江南的风格。宋主还御笔题词,‘孤掌难鸣,双木成荫。’”
“继续监视,下去罢。”
屋门复阖,李从善以扶额,满面愁容再也无需掩饰。
他明明交代过林卿砚,同心珏一事不得外传,赵普又是如何得知半佩已毁的?枢密院的画像、西大街的府邸、南昌府襄助宋国人的华服男子……太多的疑点浮了上来,却如蜻蜓点水般不得要领。
时至今日,大唐早已如履薄冰、四面楚歌,他不知道他该信谁,李唐皇室该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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