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摇晃的,是顾止淮毫无情绪的脸。
宋寒枝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醒来之时,天已是暮色,石洞里晦暗不明,宋寒枝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人的手,还好,已经暖了不少,随即爬起身来,拨了拨尚在燃烧的火堆。
而后转过身来,宋寒枝便撞见靠在石壁上一双亮的澄澈的眼睛,登时呆住了。
顾止淮竟然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你,你醒了?”
顾止淮并没有答话。
宋寒枝凑到他面前,他的目光亦一路跟着她 ,直到蹲了下来,她才感觉到事情不对。
顾止淮好像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眉目未变,容貌亦未变,可眼里似是埋了寒冰,望去比外间的冰天雪地更加瘆人,她疑心顾止淮是不是把脑子摔坏了,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顾止淮闭上了眼。
宋寒枝疑惑更甚,别吧,可别真傻了,“顾止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顾止淮微微点了头。
还好没有狗血的失忆,宋寒枝稍稍放了心,继续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睁开了眼,顾止淮的目光从宋寒枝身上慢慢移到火堆上,倒映出橘色的火苗,在眼里忽闪,他却一动不动。
看来不能再江北待久了,顾止淮出发前明明好好的,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现在看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连她讲话都不爱搭理。
“你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谁这么有能耐,杀了这一堆影卫?”
收回目光,顾止淮只是淡淡地瞥了外间一眼,而后又闭目倒在石壁上,喉结滚动,道:“我。”
声音低沉而又嘶哑,恍如一枚炸。药扔进湖里,掀起阵阵浪涛。
宋寒枝一下呆住了,怎么会这样?
她方才大致数了数,倒地的影卫共有五十来人,都是一刀毙命,顾止淮竟能下如此毒手,将他们全都杀了?
宋寒枝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顾止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嗯。”
难怪如此,这些影卫收到了楚都来的信,大半夜地突然暴走,引顾止淮入了陷阱,背后一定受了人唆使,成了影门的叛徒。
沉默一晌,宋寒枝抚向顾止淮冰冷的手,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终归是要同他说的,早来晚来,都是一样。
“你不必说了,我收到了信,南中那边的事情,我都知道。”顾止淮慢慢睁了眼,仍是望着火堆,反手攥住宋寒枝的手,手心一片冰冷,却是出奇的平静。
“那,江修齐的事情……”
“我也知道。背叛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宋寒枝终于明白顾止淮今日的不同在哪里了,他眼底积了仇恨,整个人从里而外,包裹着浓厚的杀伐气息。
他起了杀心。
低沉的声音恍如冰刀,掷在地上,叫宋寒枝猛然打了个寒颤,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是顾止淮,是影门之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打倒,萎靡不振的喽啰。
他既能为救部下不顾生死,也能在知道了真相后转头杀尽所有人。这才是她认识的顾止淮,爱憎分明,有拿有放,哪怕天塌下来,也能游刃有余地化解难关,毫不慌乱。
“顾止淮,我生或死,都是影门的人,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是的,她千里迢迢地寻到这里,不是为了看顾止淮受尽背叛,不露形色地吞咽下所有悲哀,她是要来陪着他,与他一起好好走下去的。
她生平最不愿服输,朝中的人容不得顾家,要赶尽杀绝,她偏要逆流而上,偏要跟着顾止淮,与他们斗到底。
风声过耳,顾止淮转头看着她,眼里的冰冷褪了些,手心捏得更紧,“你不怕?”
宋寒枝摇头,“不怕。”
“为何?”
为何?或许是因为她不愿再让顾止淮,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记忆里的顾止淮有血有肉,身居高位,却从来不曾像他爹一样滥杀无辜,但凡能放人一马的,他绝对不死磕。
他受过的伤,都是为了别人,被朝中上下诬陷为乱臣贼子,却为了待他不公的楚国,依旧披甲上战场,屡次身陷困境,险些丧命。
他从来不乏善举,只是生来一副孤傲的性子,什么都不愿说出来,也不愿解释。
他以为,那些日日排挤打压他的人,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可是没有。
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可那些争权夺势的人,依旧眼红,依旧不肯放过他。
宋寒枝凑到他跟前,看着他平静到不显一丝情绪的眼睛,忽而有些心疼。
“不为什么,朝中的狗官容不下你,是他们心胸狭隘,天下众生容不下你,是他们是非不分。你无须想这些,你只要知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一个善良的人,是我能追随一辈子的人,就够了。”
“而我,也愿意追随你一辈子,不论前路如何,我都会陪你走下去,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顾止淮久久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浑身沾满了血,眉眼精致秀气,说起话来一脸正色,宛如世间最虔诚的信徒。蔓延了数日的昏暗苦涩终于裂开了缝隙,他不禁勾了唇,露出这三日来唯一的笑意。
“过来。”
“嗯?”
宋寒枝尚未明白这个“过来”的含义,就被顾止淮一把拉了过去,五指相扣,抵在岩壁上,而后顾止淮立起了身,居高临下地将她圈在怀里。